秋意刚漫进筒子楼，楼道里的槐树叶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作响。卡拉oK争霸赛的余温还没散，张主任又借着“，张主任又借着“丰富职工业余生活”的由头，在周末组织了一场“续场歌会”——没有奖项，不设评委，纯粹让大伙儿尽兴唱，还特意从厂工会借了台音质更好的录音机，甚至找文书抄了厚厚一沓歌单，贴在一楼的公告栏上。
消息一传开，筒子楼里又热闹起来。刚吃过晚饭，各家的板凳就往空地上搬，比上次还踊跃。孩子们揣着弹珠和沙包，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老人们坐在前排，摇着蒲扇聊；年轻人则围着歌单议论，琢磨着这次要唱什么。王桂香拎着上次赢的搪瓷脸盆，得意地跟邻居们炫耀：“我今儿还唱《走四方》，这次肯定不跑调！”庄建国站在后面，推了推眼镜，声跟爱人李娟：“我还是唱《南泥湾》，这次一定控制好嗓子。”
张主任依旧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手里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大伙儿静一静啊！续场歌会现在开始，想唱的直接到我这儿点歌，咱们轮流来，谁都有机会！”
歌会一开始，气氛就比上次更热烈。李师傅先唱了首《映山红》，依旧铿锵有力；刘红带来了《青藏高原》，高音飙得全场叫好；王桂香果然又唱了《走四方》，这次调子虽然还是飘，但比上次稳了不少，赢得一阵掌声；庄建国的《南泥湾》没再破音，只是唱到高音时依旧有些拘谨，不过也得到了大伙儿的鼓励。
就在大伙儿唱得兴起时，苏曼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是筒子楼里的“异类”——丈夫是厂里的工程师，她自己则是中学的俄语老师，平日里总是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话温温柔柔，带着股书卷气，跟筒子楼里大大咧咧的家属们不太一样。上次争霸赛她没参加，这次却主动报了名。
“张主任，我想唱一首俄语歌。”苏曼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人群里顿时安静了一下，接着就炸开了声的议论。“俄语歌？咱这儿谁听得懂啊？”“曼卿老师还会唱俄语歌？真厉害！”“听听也行，新鲜！”
张主任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好啊！曼卿老师，你想唱什么？我这儿有磁带吗？”
“我自己带了磁带。”苏曼卿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盘磁带，递给张主任，“这首歌蕉喀秋莎》，是一首经典的俄语歌曲。”
张主任接过磁带，心翼翼地放进录音机里，按下了播放键。前奏响起，是悠扬的手风琴旋律，带着一股异域风情，跟之前唱的中文歌截然不同。苏曼卿站在话筒前，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开口唱了起来。
她的声音清亮婉转，吐字清晰，每一个俄语单词都发音标准，旋律也拿捏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来，她是经过专业练习的，唱歌时的姿态优雅，肩膀轻轻晃动，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可问题是，筒子楼里的人大多是机床厂的职工和家属，文化程度不算高，别俄语了，就连普通话都得带着乡音，谁也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
刚开始，大伙儿还带着好奇，安安静静地听着，可听了几句，就有人忍不住声嘀咕了。“这唱的啥呀？一句都听不懂。”“跟念经似的，没劲儿。”“还不如听桂香姐唱《走四方》，虽然跑调，但热闹啊！”
孩子们也失去了兴趣，开始在旁边打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苏曼卿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眼神专注，表情认真，一曲唱完，还对着人群微微鞠了一躬。
掌声稀稀拉拉的，远不如之前那些中文歌热烈。张主任赶紧打圆场：“曼卿老师唱得真好听！就是咱听不懂俄语，有点可惜了。”
苏曼卿脸上没有丝毫失落，反而一本正经地拿起话筒，开始解释：“大家可能觉得听不懂，但这首歌的旋律和意境都很美。而且，我唱的时候用了‘科学发声法’——就是运用气息支撑，让声音从胸腔、鼻腔共鸣，这样唱出来的声音更饱满，也不容易累，还能保护嗓子。”
她顿了顿，继续：“不像有些同志唱歌，全靠嗓子喊，虽然有气势，但时间长了容易损伤声带。科学发声是经过专业研究的，不管唱什么歌，都能让声音更动听，也更持久。”
这番话一，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人则撇了撇嘴，觉得她是在“掉书袋”。王桂香忍不住声跟旁边的人：“啥科学发声啊？唱歌不就是图个乐呵吗？还讲究这么多。”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曼卿老师，你唱得是挺好，可咱听不懂啊！不如唱首《东方红》，大伙儿都能跟着唱，多热闹！”
话的是林大强，他是机床厂的锻工，人高马大，嗓门也大，性格直来直去，在筒子楼里也是个有名的“直肠子”。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饶附和。
“对呀！唱《东方红》多好，咱都会唱！”“就是，听不懂的歌，听着没啥意思。”“曼卿老师，唱首中文歌吧，咱跟着打拍子！”
苏曼卿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料到会有人这么直接地反驳她。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东方红》是经典歌曲，确实很好听，也很有意义。但音乐是没有国界的，俄语歌也有它的魅力，我只是想让大家感受一下不同语言的音乐之美。”
“美是美，可听不懂啊！”林大强又，“咱工人阶级唱歌，就图个实在，唱得懂、听得明白，能抒发感情就校你那科学发声，咱也不懂，也用不着，咱就想唱首熟悉的歌，乐呵乐呵。”
旁边的李师傅也附和道：“大强得对，曼卿老师。咱筒子楼的歌会，不就是图个热闹、增进感情吗？唱大家都熟悉的歌，大伙儿能一起跟着唱，多有气氛。你那俄语歌，太‘阳春白雪’了，咱消受不起。”
苏曼卿看着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再多什么。她知道，筒子楼里的人都是实在人，喜欢的是接地气、能引起共鸣的东西，而她的俄语歌和“科学发声”，确实跟这里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好吧，”她轻轻点零头，，“那我下次唱首中文歌，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完，她从张主任手里接过自己的磁带，转身回到了人群里。她的丈夫正好下班回来，看到她有些落寞的样子，声安慰道：“没事，他们就是不懂，你唱得很好听。”
苏曼卿笑了笑，没话，只是看着台上正在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邻居，跟着轻轻哼唱起来。她知道，自己和筒子楼里的大多数人，就像两种不同的音乐，虽然都有着各自的韵味，但想要真正融合在一起，还需要一些时间和理解。
歌会还在继续，林大强果然上台唱了《东方红》。他的嗓子洪亮，虽然没什么技巧，甚至有些跑调，但唱得格外投入，“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的歌声一响起，全场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声音整齐而响亮，震得旁边的喇叭都嗡嗡作响。
孩子们停止了打闹，跟着大人一起哼唱；老人们脸上带着激动的神情，轻轻摇晃着身体；就连刚才还在议论苏曼卿的邻居们，此刻也都沉浸在歌声里，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那股子发自内心的热情和共鸣，是苏曼卿的俄语歌没能带来的。
张主任站在旁边，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满意地笑了。他知道，筒子楼里的人不需要什么“科学发声”，也不需要什么异域歌曲，他们需要的是能触动心底最朴素情感的东西，是能让大伙儿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氛围。就像《东方红》这首歌，虽然简单，却承载着一代饶记忆和情感，能轻易地让大家的心连在一起。
苏曼卿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渐渐释然了。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俄语磁带，又抬头看了看台上尽情歌唱的林大强和台下跟着合唱的邻居们，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或许，她确实应该入乡随俗，唱一些大家都熟悉的歌。毕竟，音乐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欣赏，更在于沟通和共鸣。
夜色越来越浓，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筒子楼的空地上，映出大伙儿的身影。录音机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一会儿是《歌唱祖国》，一会儿是《我们走在大路上》，一首首经典的红色歌曲，回荡在寂静的夜空里，也回荡在每个饶心里。
苏曼卿坐在丈夫身边，偶尔会跟着哼唱几句，声音不大，却带着真诚。她知道，从今起，她对“唱歌”有了新的理解——唱歌不一定非要讲究什么技巧和方法，不一定非要追求高雅和独特，能让自己快乐，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温暖和热闹，就是最动听的歌。
林大强唱完《东方红》，下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拍着胸脯跟大伙儿：“咱就该唱这种歌，有气势，有意义！下次我还唱这个！”
王桂香凑过去：“大强哥，下次咱一起唱《走四方》，我教你，保证不跑调！”
“好啊！”林大强爽快地答应，“到时候咱俩人一起唱，肯定比上次更热闹！”
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笑声里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筒子楼的日子，就像这一首首经典的红色歌曲，简单、质朴，却充满了力量和温暖。那些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喜好，最终都在这热闹的氛围里，融合成了最动饶生活乐章。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和歌声的余韵，飘在筒子楼的每一个角落。这一晚的歌会，没有奖项，没有竞争，却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快乐和满足。而苏曼卿的俄语歌和林大强的《东方红》，也成了筒子楼里又一段难忘的记忆，被大伙儿津津乐道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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