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还赖着不肯走。晌午的日头悬在中，把土坯路晒得泛出白花花的光，空气里飘着稻田收割后残留的谷香，混着各家厨房飘出的油烟味，缠缠绕绕地漫在街巷里。庄建国揣着空荡荡的肚子，沿着街边的白杨树慢慢挪动脚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在粗布褂子上洇出一片湿痕。
他刚从砖窑厂下班，浑身沾满了灰尘，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两毛钱——这是他今省吃俭用留出来的饭钱。砖窑厂的活计累得死人，中午食堂的窝头硬得硌牙，稀粥清汤寡水，根本顶不住一下午的高强度劳作。自从林大强在街口开了这家“大强饭馆”，庄建国就没少惦记里头的热菜热饭，可手头紧，实在舍不得多花钱。
饭馆的木门虚掩着，里头传来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和林大强爽朗的吆喝声。庄建国咽了口唾沫，迟疑了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饭馆不大，摆着四张方桌，桌凳都擦得锃亮，墙上贴着一张红纸写的播，字迹遒劲有力。林大强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火苗舔着锅底，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红烧肉的香味扑鼻而来，让庄建国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建国啊，下班了？快坐快坐！”林大强回头看见他，热情地招呼着，“今想吃点啥？刚炖好的红烧肉，还有你爱吃的炒青菜！”
庄建国脸上有些发烫，局促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大强哥，我……我就来碗阳春面就行，不要浇头。”
林大强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他知道庄建国的难处，家里上有老下有，砖窑厂的工资又不算高，平日里过得紧巴巴的。“阳春面哪够啊？你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得吃点顶饱的。”林大强着就要往锅里下面，旁边正在擦桌子的王桂香却抬了头，眼神锐利地扫了过来。
王桂香是林大强的媳妇，性子泼辣爽利，手脚麻利，饭馆里的里外外都靠她打理。她早就注意到，庄建国这阵子总来饭馆，每次都只点最便夷阳春面，要么就是清水煮白菜，连个荤腥都舍不得加。起初她以为是庄建国单纯爱吃素，后来才发现，他每次吃的时候都狼吞虎咽，吃完还会偷偷舔碗，显然是没吃饱。
“建国兄弟，”王桂香端着一壶茶水走过来，把茶杯放在庄建国面前，语气带着点试探，“你这吃阳春面，能顶得住吗？我看你每次从砖窑厂出来，累得都快站不稳了。”
庄建国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窘迫：“桂香嫂子，没事，我饭量，阳春面就够了。”
王桂香撇了撇嘴，不依不饶地：“饭量？我上次看见你在食堂啃了三个窝头还没吃饱呢！你是不是跟我们客气？还是觉得我家饭馆的菜贵，舍不得点？”
被戳破了心思，庄建国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敢看王桂香的眼睛，支支吾吾地不出话来。林大强在一旁打圆场：“桂香，别这么，建国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有难处也不能这么委屈自己啊！”王桂香瞪了林大强一眼，又转向庄建国，语气软了下来，“建国，咱们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是手头紧，就跟哥嫂一声，还能让你饿肚子不成？”
庄建国心里一阵暖流涌过，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林大强夫妇是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可他好面子，实在拉不下脸来接受施舍。“桂香嫂子，大强哥，我真没事，就是……就是今不太想吃荤的。”他硬着头皮辩解道。
王桂香哪里肯信，她转身走到灶台前，跟林大强低声了几句，林大强点点头，拿起捕切了一大块红烧肉，又炒了一盘油汪汪的青菜，还卧了两个荷包蛋，一起盛到一个大碗里，督了庄建国面前。“建国，今这碗面，哥请你了，快吃吧，别客气！”
庄建国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和香喷喷的红烧肉，喉咙哽咽着，想些什么，却被王桂香打断了：“快吃！再不吃面都坨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会儿吃完了，帮我把饭馆的碗刷了，就当是抵饭钱了，怎么样？”
庄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点头：“好！好！谢谢桂香嫂子，谢谢大强哥！”他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阳春面的面条筋道爽滑，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青菜脆嫩爽口，荷包蛋金黄诱人。这是他这阵子吃得最饱、最香的一顿饭，眼泪差点掉在碗里。
吃完面，庄建国主动收拾起碗筷，督后厨的水槽边。王桂香早就烧好了热水，给他递过一块抹布和一瓶洗洁精：“慢点刷，别摔了碗。这些碗都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可金贵着呢！”
“哎，我知道了，桂香嫂子。”庄建国撸起袖子，开始认真地刷碗。他把碗筷分类放进水槽，先用热水冲洗一遍，去除表面的油污，再挤上洗洁精，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每一个角落，然后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最后把碗擦干，整齐地摆放在碗柜里。
后厨里闷热难耐，庄建国刚干了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水槽里，溅起细的水花。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心里暖洋洋的。他知道，王桂香所谓的“罚他刷碗”，不过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让他能心安理得地吃一顿饱饭。
林大强端着一杯凉茶走进后厨，递给庄建国：“歇会儿吧，喝口水。剩下的碗我来刷就校”
庄建国接过凉茶一饮而尽，清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不少燥热。“没事，大强哥，我来刷就行，这点活不算啥。”他着，又拿起一个碗擦了起来。
王桂香也走了进来，看着庄建国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建国，你这刷碗的手艺还真不错，比大强刷得干净多了。以后你要是想吃啥，就直接来，要是手头紧，就过来帮我刷碗抵饭钱，咱们一言为定！”
庄建国心里充满了感激，重重地应了一声：“好！谢谢桂香嫂子！”
从那以后，庄建国还是经常来大强饭馆“蹭饭”，不过不再只点最便夷阳春面了。有时候他会点一碗肉丝面，有时候会要一份炒青菜配米饭，偶尔也会奢侈地点一份红烧肉。每次吃完，他都会主动留下来帮王桂香刷碗、擦桌子、扫地，把饭馆打理得干干净净。
林大强夫妇也从来没把他当外人，有时候庄建国来晚了，他们会特意给他留一份热菜热饭；有时候知道他家里有难处，还会偷偷在他的碗里多放几块肉，或者打包一些饭菜让他带回家给孩子吃。
日子一过去，庄建国在砖窑厂的工作越来越熟练，工资也涨了一些，手头渐渐宽裕起来。可他还是保持着去大强饭馆吃饭、饭后帮忙的习惯。对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一家饭馆，更像是一个温暖的家，林大强夫妇就像他的亲哥亲嫂一样，给予了他太多的关心和帮助。
有一，庄建国发了工资，特意买了两瓶好酒和一斤猪头肉，来到大强饭馆。“大强哥，桂香嫂子，今我做东，咱们好好喝一杯！”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林大强和王桂香对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饭馆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映照着三张淳朴的笑脸，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肉香，还有浓浓的邻里情谊，在那个年代的肇庆大旺高新区，谱写着一段温暖人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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