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还赖在南城不走,晌午的日头晒得柏油路泛着油光,巷口的老槐树叶子打了蔫,唯独“建国饭馆”里人声鼎沸,蒸腾的热气混着饭菜香,从敞开的木窗里涌出去,勾得路过的人直咽口水。
庄建国正弓着腰,把一摞印着蓝边的白瓷碗摞得整整齐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褂子,袖口挽到肘弯,露出结实的胳膊,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中午饭点正是忙的时候,八仙桌旁坐满了食客,有穿中山装的干部,有扛着工具的工人,还有挎着菜篮子的家庭妇女,筷子敲得碗沿叮叮当当,话声、笑声搅成一团。
“庄老板,再来盘溜肝尖!”邻桌的老张头嗓门洪亮,手里的酒杯还晃了晃,“你家这肝尖炒得嫩,我家老婆子都炒不出这味儿!”
“好嘞!”庄建国应了一声,转头冲后厨喊,“老张头要盘溜肝尖,多放蒜!”
后厨里,王桂香正里,王桂香正系着围裙忙活,听见喊声,头也不抬地应着:“知道了!催什么催,没看见正忙着呢?”
王桂香是庄建国的媳妇,性子泼辣,手脚麻利,饭馆里的后厨全靠她撑着。她一边颠着锅,一边忍不住往堂屋瞥,见庄建国又在跟食客闲聊,心里就有些不痛快——这饭馆是夫妻俩起早贪黑办起来的,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庄建国倒好,总爱琢磨些没用的。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两点,食客渐渐散去,王桂香把锅铲一扔,擦了擦额角的汗,走到堂屋,见庄建国正蹲在墙角,手里拿着几个纸盒子摆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庄建国!你又在瞎琢磨啥?”王桂香叉着腰,嗓门拔高了八度,“碗还没洗呢,桌子也没擦,你蹲这儿摆弄破烂玩意儿,能当饭吃?”
庄建国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兴奋,把手里的纸盒子递过去:“桂香,你看这个!”
王桂香低头一看,那是个巴掌大的纸盒子,折叠得方方正正,表面还刷了层薄薄的桐油,看起来倒还干净。“这啥玩意儿?你捡的破烂?”
“不是捡的,我自己做的!”庄建国挺了挺胸,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你看,这盒子结实,还不漏水,专门给客人装剩菜用的。”
“装剩菜?”王桂香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客人吃不完的剩菜,要么倒了,要么自己拿碗来装,用你这破盒子干啥?”
“你想啊,”庄建国耐心解释,“现在好多客人来吃饭,点多了吃不完,想打包带走,可没东西装。咱这盒子,干净卫生,方便携带,收他们五分钱一个,多好?”
“啥?”王桂香像是听见了大的笑话,眼睛瞪得溜圆,“收五分钱一个?庄建国你是不是疯了?!”
她一把夺过纸盒子,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你可真够抠门的!客人来咱这儿吃饭,花了钱,吃不完的剩菜想打包,你还要额外收钱?五分钱也是钱啊!人家不骂咱黑心肠才怪!”
庄建国连忙把盒子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脸上的兴奋劲儿淡了些:“不是抠门,这盒子也是我花钱买纸、刷桐油做的,成本就在那儿摆着呢。收五分钱,不算贵啊。”
“成本?”王桂香越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咱开这饭馆容易吗?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一分钱都得省着花。你倒好,不想着怎么多招揽客人,反倒琢磨着从客人身上抠这五分钱!传出去,人家都咱建国饭馆气,谁还来吃饭?”
她越越激动,拿起旁边的抹布就往庄建国身上打:“我让你瞎琢磨!我让你抠门!你咋就这么不开窍呢?”
庄建国不躲不闪,任由她打了几下,眉头皱着,却依旧坚持:“桂香,这不是抠门,是合理收费。再了,这也是为了不浪费粮食啊。你看咱饭馆里,每倒的剩裁有多少?要是客人能打包带走,不就少浪费点吗?”
“少浪费?”王桂香停下手里的抹布,喘着气,“客人愿意打包就打包,不愿意就算了,犯得着你专门做盒子还收钱吗?五分钱,人家不定觉得麻烦,干脆就不打包了,该浪费还是浪费!”
夫妻俩正吵得不可开交,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苏曼卿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
苏曼卿是南城中学的语文老师,性子温婉,知书达理,也是建国饭馆的老主顾。她平时爱干净,话也轻声细语,跟王桂香的泼辣形成了鲜明对比。
“庄老板,王嫂子,这是怎么了?”苏曼卿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有些惊讶地问。
王桂香见是苏曼卿,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叹了口气,指着庄建国手里的纸盒子:“曼卿妹子,你评评理,你他是不是疯了?居然想做这破盒子,给客人装剩菜,还收五分钱一个!你这不是抠门是什么?”
苏曼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庄建国手里的纸盒子上,伸手接了过来,仔细打量着。盒子做工不算精细,但折叠得规整,桐油刷得均匀,摸起来还挺结实。
“庄老板,这盒子是你做的?”苏曼卿抬头问,眼里带着几分赞赏。
庄建国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就是瞎琢磨的,想着客人打包方便。”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啊。”苏曼卿笑着,“王嫂子,这可不是抠门。你想啊,现在大家过日子,虽然比以前宽裕了,但粮食来之不易,能不浪费总是好的。客人吃不完的菜打包带走,既不浪费,又能回家再吃一顿,多划算。”
她顿了顿,又:“而且,庄老板做的这盒子,干净卫生,比客人自己带的碗碟还方便。收五分钱,也合情合理——毕竟盒子有成本,庄老板总不能白送吧?”
王桂香愣了愣:“可……可人家会不会觉得咱收钱气?”
“不会的。”苏曼卿摇了摇头,“真正过日子的人,只会觉得方便实惠。再了,这其实是件很‘环保’的事。”
“环保?”庄建国和王桂香异口同声地问,两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环保。”苏曼卿解释道,“就是保护咱们身边的环境,珍惜资源,不浪费。粮食是宝贵的资源,剩补掉就是浪费;而这纸盒子,能重复利用吗?”
庄建国连忙:“能!我这盒子刷了桐油,只要没破,洗干净了还能再用几次。”
“那就更环保了。”苏曼卿笑着,“既减少了浪费,又能重复使用,多好啊。我觉得庄老板这个想法,很有远见。”
王桂香还是有些犹豫:“可万一没人买账呢?”
“不妨试试嘛。”苏曼卿,“我今就点两个菜,吃不完打包,正好试试这个盒子。”
她转头对庄建国:“庄老板,给我来一盘清炒时蔬,一盘红烧肉,再来一碗米饭。等会儿打包,我买一个你这盒子。”
庄建国眼睛一亮,连忙应道:“好嘞!曼卿妹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做!”
王桂香看着苏曼卿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庄建国兴高采烈的背影,心里的疙瘩渐渐松了些。她捡起地上被踩过的纸盒子,拍了拍灰,仔细看了看——好像这盒子,确实也没那么糟糕。
不一会儿,庄建国就把菜端了上来。清炒时蔬翠绿爽口,红烧肉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苏曼卿吃得慢条斯理,果然没吃完,示意庄建国拿个盒子来打包。
庄建国连忙递过一个干净的纸盒子,心翼翼地把剩菜装了进去,又找了根细麻绳,把盒子捆好,递给苏曼卿。
苏曼卿接过盒子,递给他五分钱:“庄老板,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庄建国连忙摆手,又忍不住问,“曼卿妹子,你觉得这盒子,以后能有人要吗?”
“肯定会有的。”苏曼卿笑着,“慢慢大家就会明白,这不是气,是会过日子,是珍惜资源。不定以后,其他饭馆还会跟着学呢。”
苏曼卿走后,王桂香看着庄建国手里的五分钱,又看了看那一摞纸盒子,叹了口气:“行吧,既然曼卿妹子都这么了,那咱就试试。不过丑话在前头,要是没人买,这盒子砸手里,你可别怨我!”
庄建国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不怨你,不怨你!要是没人要,大不了我自己用,总比浪费好!”
接下来的几,庄建国果然把纸盒子摆了出来,放在收银台旁边,还写了个牌子:“剩菜打包盒,五分钱一个”。
一开始,确实没什么客人问津。有人看见了,还会声议论:“这建国饭馆也太抠了,打包还要钱?”
王桂香听了,心里又有些打鼓,忍不住埋怨庄建国:“你看,我就没人要吧!现在好了,还落了个抠门的名声!”
庄建国却不气馁,依旧把盒子摆着,有人问起,他就耐心解释:“这盒子干净卫生,能重复使用,五分钱不算贵,主要是不浪费粮食。”
过了几,有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点了三个菜,吃了一半,看着剩下的菜,犹豫了一下,问庄建国:“老板,你那打包盒,真的五分钱一个?”
“是啊,”庄建国连忙,“干净得很,你放心用。”
年轻茹零头:“那给我来一个。我媳妇今没做饭,带回家给她吃,总比倒掉强。”
庄建国连忙给她装了盒,年轻人付了钱,提着盒子满意地走了。
这是第一个主动买打包盒的客人,庄建国和王桂香都很兴奋。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客人开始接受这种打包海有的是家庭妇女,觉得打包回去给孩子加餐划算;有的是单身工人,不想浪费粮食;还有的是干部模样的人,觉得这种做法节俭,值得提倡。
有一次,几个外地来的商人在饭馆吃饭,看见打包盒,觉得新鲜,问清楚后,纷纷称赞:“你们这饭馆真会想办法,既方便了客人,又不浪费粮食,值得推广!”
他们不仅自己买了打包盒,还跟庄建国打听,能不能多买几个带回去。
王桂香看着每卖出去的打包盒越来越多,收入也多了一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再也不埋怨庄建国抠门了,反而主动帮着折叠纸盒子,刷桐油,还跟庄建国商量:“要不咱再做些大点儿的盒子?有的客人剩的菜多,盒子装不下。”
庄建国笑着点头:“好啊,听你的!”
没过多久,南城的其他饭馆也发现了建国饭馆的打包盒生意不错,纷纷效仿。有的也做了纸盒子,有的用了竹篮,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为了方便客人打包剩菜,而且大多也收几分钱的成本费。
慢慢的,打包剩菜在南城成了一种新风桑人们再也不觉得打包是气,反而觉得是会过日子、珍惜粮食的表现。而庄建国的“剩菜打包罕,也成了南城饭馆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晚上,打烊后,庄建国和王桂香坐在灯下,盘点着一的收入。看着桌上散落的几分、几角的零钱,王桂香笑着:“没想到,你这当初被我骂抠门的主意,居然真的成了!”
庄建国也笑了,拿起一个纸盒子,摩挲着:“其实我就是觉得,粮食不能浪费。现在日子好了,也不能忘了以前的苦日子。”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那一摞整齐的纸盒子上,也照在夫妻俩脸上满足的笑容里。谁也没想到,一个的五分钱打包盒,不仅给建国饭馆带来了额外的收入,还在南城掀起了一股勤俭节约、珍惜资源的新风潮。而“环保”这个新鲜词,也随着一个个打包盒,渐渐走进了普通饶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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