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雨淅淅沥沥,打湿了仓房的窗棂。三个空荡的冰玉罐被方旭仔细擦拭干净,摆回木架原来的位置,罐口迎着窗缝漏进的光,像三只凝望远方的眼。罐底的冰川绒沾着点点果渍,红的、金的、紫的,像不心打翻的调色盘,藏着夏的甜。
“罐空了,可故事还在呢。”望趴在木架下,手指摸着紫罐内壁的银线痕,记春册的最后一页画着三个空罐,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罐空了,味走了,根还在土里长”。册子里的枯叶被他用胶重新粘好,叶梗处系着根三色藤丝,是从连枝扣上拆下来的。
方旭取来“养罐布”,是用旧藤衣拆的线织的,布面粗糙,却带着草木的气。“得给罐子盖上,”他把布轻轻搭在罐口,“别让灰尘进去,它们装过三代的果,得好好待着,像守着个念想。”
养罐布刚盖好,窗外的藤架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根老枝被雨水压断了。方旭走出去看,断枝上还挂着片半黄的叶,叶背的褐纹清晰可见,像领首藤的年轮。“把这枝埋在根旁,”他捡起断枝,“老藤的气,得回土里去,给新藤当养分。”
母亲提着竹篮,里面是“护根肥”,用空罐里剩下的果核、果蒂混着秋泥沤的,黑褐中带着点红、金、紫的碎渣。“这肥得埋在三藤交界的地方,”她用铲挖了个浅坑,“让根须尝尝自己结的果味,长得更有劲。”
护根肥刚埋下,泥土里就传来细微的“簌簌”声,是根须在悄悄伸展。望蹲在坑边,看着土面慢慢鼓起个包,惊得捂住嘴:“是‘续春’的根!淡绿色的,正往肥里钻呢!”
火山部落的少年们送来“固根栏”,是用焰藤老枝削的木栏,栏柱上刻着三代果的纹。“长老这栏得埋深些,”少年们把栏插进土里,围着三藤的根摆成圈,“让根须往深处扎,别被冬雪冻着,明年才能冒更壮的芽。”
固根栏刚安好,雨就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栏柱的刻纹上,红果、金果、紫果的纹在光里泛着暖,像在给根须加油。望数着栏柱的数量,忽然发现是七根,刚好对应月轮花的七瓣,“是月禾先生的主意吧?他总爱弄这些巧思!”
冰原的守卒托雪橇送来“温根毯”,是用冰川绒和兽毛织的厚毯,毯边缀着红、金、紫三色穗。“这毯得盖在根上,”字条上画着毯子裹着根须的样子,“凉了,让根在毯里暖暖和和的,攒着劲等春。”
方旭把温根毯轻轻盖在固根栏内,绒毯立刻被根须顶起一个个包,像群藏在毯下的拳头。他忽然发现,毯边的紫穗正慢慢往下垂,穗尖沾着的银粉落在土上,与“续春”的根须融在一起,像银线从果里钻进了土里。
月禾带着“记根册”来了,册子上画着三藤根须的生长图,用不同颜色的线标着每年的长势。“你看这图,”他指着今年的根须走向,“红根往南,金根往北,紫根在中间打了个结,把两边都拉住了——根比藤更懂怎么守在一起。”
望把记根册铺在地上,对照着土面的鼓包一笔笔描,记春册的空白页很快画满了交错的绿线,像张地下的网。“这网比藤架上的还密,”他仰起脸对方旭,“是不是根须在地下也织了张记忆网,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里面?”
方旭坐在固根栏旁的石凳上,看着空罐在仓房的光里静默,看着根须在温根毯下涌动,忽然觉得这空罐藏岁、根脉深扎的景象,是生命最踏实的沉淀。空罐装过收获的甜,如今藏着岁月的痕;根脉喝过自己的果肥,如今往深处扎,把三代的故事、三地的联结,都化作土里的劲,等着明年春,再往上长。
那位研究草木共生的老者又来了,他举着“观根镜”照土面的鼓包:“你看这根须的劲头,”老者指着镜中互相缠绕的红、金、紫根,“果走了,味传了,可根还在这儿扎着,这才是真正的传唱—不是把果送出去,是把根留住了。”
孩子们常来固根栏旁坐坐,有时会把耳朵贴在温根毯上,能听到根须生长的“沙沙”声,像老藤在讲过去的故事。望把记春册和记根册放在一起,用三色藤丝捆好,藏在仓房的角落,要留给明年的新叶看。
暮色中,温根毯的影子在地上铺成片,固根栏的刻纹在夕照里泛着光,三个空罐在仓房里静静伫立,罐口的养罐布被晚风轻轻吹起,像在呼吸。望的记春册上添了新句:“秋分,罐空藏岁,根扎土深,藤架的故事,在土里接着长。”
方旭知道,这些空罐会一直守在仓房,这些根脉会一直往深处扎,等到明年立春,第一缕风来,新的芽会顶破泥土,带着空罐里的记忆、根脉里的劲,把藤架的故事,在新的春里,继续往下讲。
夜露落在温根毯上,打湿了三色穗,穗尖的银粉、金粉、红粉顺着水珠渗进土里,与根须缠在一起,像在给地下的记忆网,又添晾新的纹。那些关于沉淀、关于扎根、关于生命延续的故事,正随着根须的生长,悄悄往深处去,要一直等到明年的新藤爬满架,再化作满架的绿,惊艳整个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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