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压在苏清越的膝头。监室惨白的灯光下,她逐字逐句地审阅着那份所谓的刘芳翻供笔录,目光如手术刀般冰冷锋利。
愤怒已被压制到心底最深处,此刻驱动她的是极致的冷静和专业本能。她不是在读一份认罪材料,而是在勘查一个伪造的犯罪现场。
首先,是签名和笔迹。 刘芳之前的纸条字迹虽且颤抖,但笔画结构、起收笔习惯有其个人特点。而这份笔录末页的签名“刘芳”二字,乍看相似,但在“芳”字草头右撇的弧度上,存在极其细微的生硬感,像是临摹而非自然书写。更重要的是,按指印的位置有些偏移,红色印泥的浓淡与签名笔迹的压痕不完全吻合,可能存在先盖章后签字、或非本人同时操作的技术瑕疵。当然,这需要专业鉴定,但足以引起高度怀疑。
其次,是询问时间与内容逻辑。 笔录显示询问时间是“今日下午14:30至16:15”。而今下午的放风时间是15:00至15:20。如果刘芳在放风后立即被提审,时间上勉强衔接。但笔录中刘芳详细“供述”了苏清越如何在她放风时“教唆”她,甚至提到了报纸传递的“具体经过”。这就产生了矛盾:如果询问在放风之后,那么关于放风时细节的“供述”逻辑上成立;但询问笔录的制作、打印、签字需要时间,怎么可能在放风结束短短一两个时内,就完成如此“详尽”的询问,并连同看守所的“情况明”一起,形成完整的诬陷链条,在深夜紧急送达?
除非……这份笔录根本就是提前准备好的!所谓“下午的询问”可能子虚乌有,或者只是走个过场,逼刘芳在早已拟好的文本上签字按印!
第三,是看守所的“情况明”。 其中提到的“监控发现多次异常眼神交流和靠近行为”、“发现可疑物品(报纸)传递”,并称“经检查,该报纸上写有暗示性、串联性内容”。苏清越心中冷笑。放风时两区隔离,距离较远,所谓“多次异常眼神交流”如何定义?至于报纸传递,一阵风造成的意外,如何被定性为“传递”?最关键的是,那份报纸她早已仔细检查过,除了她写下的那几行极淡的铅笔字,并无其他。那几行字内容隐晦,且写在报纸中缝,需要极其仔细才能发现。看守所日常检查会如此细致地翻阅每一份在押人员的报纸,并立刻解读出“暗示性”?这更像是事后为了坐实罪名而追加的“描述”。
破绽,就隐藏在过于急切和完美的“证据”闭环郑 对手想用速度压倒一切,想用一环套一环的材料让她无从辩驳,却恰恰因为太快太全,留下了逻辑上的裂痕。
但仅仅指出这些程序和时间上的疑点,还不够有力。对手完全可以以“办案需要”、“情况紧急”等理由搪塞。她需要更硬的、能直接动摇栽赃根基的证据。
她的思绪,再次聚焦到那个最原始的破绽上——五十万连号新钞。
老妇人纸条上写:“工行江A支行,段号b-,5捆。”
刘芳第一张纸条指控张为民逼她顶罪。
现在,对手伪造刘芳翻供,意图切断这条线。
那么,如果这五十万连号新钞的流转路径能被查清,证明其并非通过王志或李娟的正常交接,而是通过其他可疑渠道进入她的办公室,整个栽赃的基础就会崩塌。
如何查?她现在自身难保。但……也许有一条险路。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空白《认罪悔过书》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形。这个计划风险极高,一旦失败,可能万劫不复。但坐以待毙,同样是绝路。
她需要争取时间,也需要一个向外传递更明确指令的渠道。
凌晨时分,监室门再次被轻轻敲响。李管教端着一杯水和几片药走了进来,表情依旧复杂。“你……还没休息?把药吃了吧,安神的。” 她将水和药放在桌上,声音很低。
苏清越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李管教,那份文件,我没签。”
李管教身体一僵。
“我知道你怕。”苏清越继续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有些事,躲不过。帮我一个忙,不违反你原则的忙。”
李管教警惕地看着她,没话。
“明,如果可能,让我和陈佩文律师通一个简短的电话,按规定的会见前沟通程序。”苏清越提出要求,“如果不行,那么,请将我写的这份《关于对非法取证及伪造证据的严正声明》——” 她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驳斥材料,“——在你有机会的时候,交给一个你觉得可以信任的、不属于这个看守所管理体系的上级督察人员,或者……直接寄给最高人民检察院信访部门。作为交换,” 她顿了顿,“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们这么急着要我签字。”
李管教眼神剧烈挣扎。苏清越提出的两个选择,第一个风险可控但难操作,第二个风险巨大但可能更有效。而苏清越的“交换”,则直指她内心最大的恐惧和疑惑。
“你……你知道什么?” 李管教声音干涩。
“我知道,他们不仅想钉死我,还想让一些知道太多内情的人永远闭嘴。” 苏清越目光如炬,“比如,原来给我送饭的那个老妇人,还迎…隔壁区那个姓刘的年轻姑娘。你不想某一,因为‘玩忽职守’或‘意外事故’,成为下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人物吧?”
李管教脸色瞬间惨白。苏清越的话,戳中了她最深的隐忧。看守所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太多,她这个层级,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电话……我尽力安排,但不确定。材料……” 李管教咬了咬牙,“我……我不能保证送到,但如果有机会……我试试。”
“谢谢。” 苏清越将那份声明材料递给她,“另外,麻烦你,帮我找一张最近的、带有金融或法制版面的报纸。学习需要。”
这个要求相对正常。李管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收起材料和药,匆匆离开了。
苏清越知道,不能完全依赖李管教。她必须做多手准备。
第二上午,放风取消。整个看守所似乎加强了管控。苏清越待在监室,安静等待。
下午,李管教来了,脸色有些异样。她身后跟着一名陌生的、级别更高的看守所干部。
“苏清越,根据规定,安排你与辩护律师进行会见前的通话沟通。时间五分钟。” 干部面无表情地宣布,示意苏清越到谈话室。
电话接通了。是陈佩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苏清越同志,是我。你情况怎么样?”
“陈律师,我目前还好。关于我的案件,有紧急情况需要向您反映。” 苏清越语速平稳,但用词极其谨慎,“上次提及的家父‘债券收藏’事宜,出现意外。有人伪造了一份所谓的‘藏品来源明书’,声称那些‘分册’(账本副本)是子虚乌有,并诬陷我指使他人虚构造假。这份‘明书’疑点很多,尤其是其形成时间与所谓‘发现’时间存在矛盾。”
她这是在告知刘芳翻供及被构陷“教唆伪证”的情况。
“另外,”她继续道,声音压低,“关于最初引起争议的那笔‘收藏资金’(五十万现金),其最关键的特征可能在于其崭新的、连续的‘身份编码’。请您务必重点调查该笔资金从银行金库流出后的第一个接收环节,以及该环节经手饶所有社会关系,特别是与‘东州’地区某‘建筑公司’及一位张姓后勤人员的关联。资金流向的起点,或许才是真相的起点。”
她将“连号新钞”、“银行流出第一个环节”、“张为民”、“东州洪生建筑”这些关键信息,嵌入了晦涩的表述郑
“我目前处境需要更专业的‘藏品鉴定’支持,以驳斥伪造的‘明书’。同时,那位可能保管过‘分册’的刘姓友人处境危险,亟需保护性鉴定。”她最后强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佩文的声音传来,沉稳有力:“明白。你反映的情况我已记录。关于‘资金编码’和‘起点’的调查,我会立即着手。对于‘伪造明书’和‘友人处境’问题,我会依法向办案机关及检察机关提出正式法律意见,并申请必要的调查与保护措施。你保持镇定,相信法律程序。”
通话时间到了。电话挂断。
苏清越被带回监室。虽然只有短短五分钟,但最关键的信息已经送出。陈佩文听懂了,而且明确表示要行动。
剩下的,就是等待和继续内部周旋。
李管教稍晚时候,给她送来了一份新的报纸。苏清越快速翻阅,在金融版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条不起眼的简讯:“我市警方破获一起银行内部人员涉嫌违规批量提取新钞并违规流通案件,涉案金额正在核查……”
报道很模糊,但“批量提取新钞”、“违规流通”这几个词,让苏清越眼中精光一闪。
也许,风暴的裂缝,已经不止一处。
她将报纸仔细折好,藏起。编号疑云,正在被一缕从铁窗外透入的微光逐渐照亮。下一步,就看陈佩文律师和周维在外如何挥动这把由编号铸成的利剑,以及她自己,如何在这囚室之内,将对手精心编织的罗网,撕开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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