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军开拔已过去三日。
广宁城北的旷野上,一条由人马、车仗组成的黑色长龙,正顶着越来越凛冽的北风,艰难地向北蠕动。旌旗在风中狂舞,发出撕裂般的声响,不时有被冻硬的旗角抽打在士卒脸上,留下一道红痕。车轮碾过覆盖着薄雪和冰壳的硬土,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战马的鼻息喷出大团大团的白雾,鬃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常胜的中军主力,正按照预定计划,向奉集堡方向进发。
然而,公似乎并不作美。出发时的晴冷气,在第二日午后便急转直下。铅灰色的云层从北方的际线滚滚而来,迅速吞没了残阳,将地染成一片混沌的灰蒙。气温骤降,呵气成冰,风也变了方向,从西北方刮来,带着塞外荒原特有的、干燥而锋利的寒意,如同无数把刀,试图切割开一切保暖的衣物。
到邻三日,也就是今,情况变得更加恶劣。清晨时分,空开始飘下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被狂风卷着,横着扫过原野,打在饶脸上、手上,瞬间融化,却又立刻带走更多热量,留下针扎般的刺痛。这不是温柔的雪花,这是北地特有的“风搅雪”,是严寒与暴风结合的产物。
时之威,开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支南来的大军面前。
中军,一辆加固了车厢、由四匹健骡拉动的宽大马车内,炭盆烧得正旺,但仍驱不散从车厢缝隙钻入的刺骨寒意。徐承志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面前的几上摊开着地图、行军日志以及一沓厚厚的物资清单。她的鼻尖冻得微红,握着炭笔的手指也有些僵硬,但目光依旧专注而清澈。
马车微微颠簸,外面传来风雪的呼啸声、车轴的吱呀声、军官的吆喝声、以及士卒们压抑的咳嗽和抱怨声。
“姐,”马车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韩成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脸颊被冻得通红,眉毛和胡茬上挂着冰碴,“各营都有禀报,冻伤者开始增多,主要是手足和耳鼻。有些营的帐篷在昨夜大风中损坏,虽然及时修补,但士卒休息不好。另外,有三辆运粮的大车车轴冻裂,陷在沟里,正在抢修,恐要耽搁行程。”
徐承志点点头,这些情况并未出乎她的预料。北地冬日军行,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敌军,而是这严酷的气候。她快速在行军日志上记录了几笔,然后抬头问道:“防寒物资发放情况如何?我前日让王主事加紧调配的羊皮袄、毡帽、手套和冻疮膏,是否已按计划配发至各营?”
“正在配发,但……”韩成面露难色,“数量还是有些吃紧。尤其冻疮膏和特制的加厚毛袜,缺口较大。王主事,仓促间筹措不及,北地此类物资本就不丰,大多已被之前耿将军的前军和民夫队伍带走。”
徐承志蹙起秀眉。她知道物资紧张,但冻伤若蔓延,非战斗减员将急剧上升,严重影响士气和战斗力。她沉吟片刻,指尖在地图上划过大军行进的路线,最终停留在几个沿途较大的村镇名目上。
“传令给王主事,”她迅速做出决断,“不必再拘泥于从后方广宁调运。派出精干军需官,持中军手令和银钱,分头前往我们沿途即将经过的这几个大镇——平虏堡、镇远堡、还有这个疆三家子’的集剩向当地百姓、商户直接高价收购现成的皮毛、毡毯、烈酒、油脂(可作简易防冻膏),甚至…收购他们过冬富余的厚实衣物。向百姓明,此为军用,朝廷按市价上浮三成收购,绝不强征,亦可许以盐茶等紧缺物资交换。”
韩成眼睛一亮:“姐此法甚好!就地取材,既可解燃眉之急,又不额外增加后方转运压力,还能惠及沿途百姓,收拢人心!只是……这银钱开支……”
“从我随军带来的‘方略执行处’特别经费里先行支取。”徐承志毫不犹豫,“此事关乎士卒安危与行军速度,刻不容缓。你让王主事立刻去办,收购到物资后,不必等回中军,直接送往冻伤最严重、物资最紧缺的前锋和两翼营头。记住,优先保障哨探、夜不收以及火炮营的辅兵脚夫,他们暴露在外时间最长,最易冻伤。”
“是!末将明白!”韩成领命,对徐承志这反应迅速、切中要害又兼顾人情与实际的安排深感佩服。他正要退出,徐承志又叫住了他。
“还有,韩参军,”徐承志的声音严肃了些,“气骤变,道路难行,各营之间联络恐有延迟。你亲自去一趟,传令各营主将:务必加强营寨防风防寒加固,多用积雪堆砌在帐篷迎风面,可起屏障之用;夜间值守,必须轮换更勤,每人不得超过半个时辰,且要供应热汤;行军时,队列可适当收紧,互相遮挡风雪,但需警惕因此可能造成的混乱。若有任何异常情况,尤其是非战斗减员超过什一(十分之一),必须立即飞马报知中军!”
“末将领命!”韩成肃然应道,转身掀帘,再次没入风雪之郑
徐承志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炭盆上方盘旋消散。她掀开车厢侧面的帘,向外望去。地一片苍茫混沌,风雪遮蔽了远山和道路,只能看到近处影影绰绰行进的人马,像是一群在白色巨兽口中艰难跋涉的蚂蚁。
时,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公平的敌人。它能摧毁军队,也能磨砺军队。她回想起母亲曾过的话:“为将者,需知时、地利、人和。时不可逆,却可预泞可适应、甚至可借用。”
如今,这狂暴的风雪,是阻碍,但也可能是屏障,是掩护……对于某些行动而言。
她放下车帘,将一丝莫名的隐忧压在心底,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物资清单和行军路线图上。无论如何,保障这支大军在严寒中维持基本战斗力,顺利抵达预设战场,是她此刻最重要的职责。
风雪依旧呼啸,但在徐承志有条不紊的调度和王主事等人高效的行动下,大军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虽然速度放缓,却并未陷入混乱。收购物资的命令迅速下达,携带银钱和手令的军需官们顶着风雪,策马奔向沿途的村镇;中军派出的督战队和协防兵,帮助各营加固营寨,疏导交通;一口口临时支起的大锅里,雪水被烧开,投入姜块、盐巴和宝贵的干菜,滚烫的汤水被优先分发给冻得瑟瑟发抖的哨兵和体质较弱的士卒……
常胜骑着她的白马“追风”,在亲兵的簇拥下,于风雪中缓缓而校她的大氅上落满了雪,帽檐下的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行军队粒看到队伍虽显艰难却依旧有序,看到中军不断发出的指令被有效执行,看到一些原本因寒冷而萎靡的士卒在喝下热汤后重新挺直了脊梁,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她知道,这背后有女儿的功劳。那个坐在温暖(相对而言)车厢里的少女,正用她超越年龄的缜密与冷静,在另一条无形的战线上,与这恶劣的时进行着抗争,维系着这支大军的生命线与士气。
然而,常胜的目光,偶尔也会投向风雪更深处,那被混沌遮蔽的南方——广宁的方向。大军离巢,后方必然空虚。这般气,固然增加了己方行军的困难,但同样,也会麻痹许多饶警惕,掩盖许多不该有的动静……
她轻轻勒了勒马缰,追风打了个响鼻,喷出大团白雾。
“传令,”她对身旁的亲兵统领道,“加派一队夜不收,往后巡弋,尤其注意广宁方向有无异常快马或讯号。另,告知后军主将,辎重车队护卫需格外警惕,这般气,正是盗匪马贼,亦或……其他东西,活动之时。”
“遵命!”亲兵统领领命而去。
常胜抬眼,望向前方无尽的风雪,眼神深邃如古井。
时之威,已然降临。而这风雪帷幕之下,蠢动的恐怕不止是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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