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心思澄澈,其实很少做梦。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又或许是待在可以让他安心的怀抱里,闻着熟悉的海棠花香,这一夜,他竟也做起了梦。
梦里没有血海深仇,没有人心鬼蜮,只有春日暖阳,老海棠树开得灿烂如霞,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如何做出一只更好看的、不会被堂兄嘲笑的风筝。
梦里有母亲温柔的呼唤,一边嗔怪他玩得一身脏污,一边又耐心为他擦拭汗珠。
梦里还有父亲人前板着脸训斥他玩物丧志,背后却悄悄教他在风筝上题什么字能惹来旁人艳羡。
梦里的族长爷爷头发已经一片霜白,拿着戒尺抽查背诵,戒尺虽看着可怖,却从不会轻易落下,便是气急落下,也不过打出一道浅浅红痕,不消几刻便再看不出来了。
还有族老爷爷们轻抚他的发顶,眼里闪着欣慰,夸他悟性高,是将来当良医的好苗子。
还有总被骂不着调的九叔,悄咪咪地从衣襟里掏出一包糕点,与他炫耀今日又去哪里觅了美食,还求来了方子。
还有堂兄故意作弄藏起他的医书,惹他哭了又不得不苦着脸哄。
还有那刚出生时脸皱得像只猴子,却越长越可爱,像个团子圆乎乎的堂妹。
以往总是凶巴巴的堂叔母,会抱着堂妹过来寻他,让他多摸摸堂妹的头,希望她长大以后也能像他一般聪慧可爱。
这个梦极尽甜美,可沈念自己却如同看戏的人,只飘在半空,看着沈念安的快乐。
他知道这些快乐会在一夜之间结束,而这一夜,很快就要来了。
他知道这是梦,却没办法作出任何改变,只能看着事情一步步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他看到了那可怖的圆月之夜如期而至,他看到了族长爷爷至死不肯吐露半个字的倔强,他看到了每个沈家人眼里的绝望与觉悟。
不过是一株树罢了。沈家的根基从来不是它,而是每一个鲜活的沈家人。只有人活着,才有无限的未来。这是十三岁的他都能看透的道理,为什么八十三岁的族长爷爷,却偏偏执迷不悟?
长生树是神物,凡人如何能拥有,如何能守住?到了此刻,神树早已成了沈家的病灶,只有除去它,才能让沈家重获新生。
可族长爷爷到死都没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他已经想明白了,但是死去的沈家人逼着他倔强到底,一旦交出神树,就会显得先前死去的族人毫无价值。
沈念听着那一声声泣血的绝唱,心如刀割,却无法逃避。
他无力地合上双眼:让我醒来吧,我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
场景骤然变换,他再次坐到了那张饭桌前,他的四堂姐沈念月掐着他的手臂,厉声质问:“你可知,我们沈家一百七十三口,为何而死?”
他知道,可他不能。
因为他一旦了,就会显得沈家数百年来的坚持,如此不堪。
沈家一百七十三口的壮烈牺牲,恍若笑话。
他只能:“因为,毁掉沈家的,正是那株神树。”
这份罪孽,就让他一个人承担吧。
他是沈念,不是沈念安。
他放弃了沈家的理念,早已不配做沈家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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