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爬至中,金辉穿透竹林的枝叶,筛下满地晃动的光斑。地上的枯叶早已散尽湿气,变得脆干,若有人踏上去,便会发出脆生生的碎裂声。可惜这竹林久无人至,枯叶层层堆叠,已积了不浅的厚度。
枝丫间缀着不少鸟窝,雀鸟的吱吱喳喳脆亮热闹,稍稍驱散了竹院内的寂寥。
张守礼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意识尚未回笼,宿醉的头痛已如潮水般袭来,让他眉头紧蹙。眼睛虽仍闭着,人却已蜷缩成一团,不时溢出几声低低的痛吟。
门外立着两名仆役,各持一把大竹扫帚,却半点清扫的意思也无,只斜倚在栏柱上闲聊。声音毫无顾忌,全然不怕惊扰了房内尚未睡醒的主子:
“三公子可真能耐,日日酗酒,连饭都省了。”
“可不是!今早听青书抱怨,三公子昨夜还偷偷溜出去了,害得他寻找费了半日功夫。”
“那这回回来,三公子没受什么伤吧?”
“怎么听着,你倒盼着三公子遭祸似的?哈哈哈……”
一声“吱呀”的开门声骤然响起,两饶笑声戛然而止。转头望去,只见张守礼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二人正心虚着,却见他只走了几步,便颓然坐倒在门口石阶上,头抵着围栏,睁着空洞的眼发起了呆。
两个仆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但总算没当着人面嚼舌根,拖着扫帚慢悠悠离开了院子。他们在院里待了这许久,地上连片落叶都未曾扫去,却半点不怕三公子责骂——毕竟这位三公子向来两眼空空,根本瞧不见院子里的荒芜。
刚走出院门,二人便撞见了二公子张守义,慌忙弯腰行礼。
张守义本是恰巧路过,目光不经意扫过院内,眉心顿时一跳。只见他那三弟只穿了件单薄里衣,斜靠在石阶上。虽是盛夏暑热,倒不至于着凉,可这副颓唐模样,着实有碍观瞻。当年分院子是张太爷定的,只因偏疼三弟,便将主院旁这处宽敞近门的好地方给了他,自己的院子反倒在后面,以至于每次出门都要路过这竹院,免不了都要怨上一回张太爷的偏心。
他明明是张家四个男丁里生得最周正的,太爷却从来偏爱老三,当初还要集全家之力给三弟铺官场的路。幸好老爷子去得早,若是瞧见如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张三,怕不是要被活活气死。
两个仆役见二公子驻足不动,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得躬腰候着,心里暗暗发紧:莫不是二公子实在看不惯竹院的杂乱,要治他们不作为的罪?
张守义却压根没留意这两个仆役,心里又怨了一回死去的张太爷,最后瞥了眼阶上颓废的三弟,撇了撇嘴,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可跟这个酒鬼三弟不一样。如今他已是举人老爷,多少名门闺秀等着与他相亲。今日便有一场与杨家姐的会面,听闻那杨姐娇美可人,他心里也颇为期待。
快到大门时,张守义理了理衣冠,从腰间摸出一面打磨光亮的铜镜,左右照了照面容。确认脂粉均匀、打扮得体,这才施施然走出张府大门,徒步赶往约定的茶馆。
张家守旧,且张太爷耻于以人为畜,勒令张家人日常出门只许骑马,不可坐轿,而张守义嫌马匹脏臭,除非下仆提前为马匹刷洗过,若目的地不远,他一般都不愿骑马。
金陵属实繁华,茶楼酒馆多如牛毛,张守义并未走多远,便到了今日相约的茶馆。
正值午时,寻常饭馆茶楼该是人声鼎沸,可这种不提供饭食的茶馆,此刻自然冷冷清清。一般要等晌午过后,茶客才会陆续上门,这会儿连书、唱戏的也未开场,清净得很——正适合与姑娘相会。
张守义掀开门帘,目光一扫,果然见馆内茶客寥寥,仅一桌有人,想必就是那位杨家姐,身边还坐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正朝他招手。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上一句话,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刚掀开门帘走入的四人吸引去了。
进门的三男一女,竟有三人遮了脸面。女子出门披纱倒也常见,可那一行人里竟有两个男子也覆着面具。唯一坦露面容的男子,此刻正抬眼望来,一双含情桃花眼上下打量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模样分外勾人。
张守义向来爱美,出门必以脂粉修饰面容。他不仅注重自身样貌,还总爱打听金陵城内的美人轶事。譬如今早厮便来报,昨夜停靠的大客船上下来一行四人,其中有一对容貌相似的美人,一男一女,瞧着极为养眼。
便是这二人?他心中思忖。那男子面容清雅秀美,一身蓝衣亮眼出彩;女子虽轻纱遮脸,但若真与这男子生得相似,有这么一双含情桃花眼,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才算得上真正的美人。若是杨家姐能有这般容貌,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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