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义扶着老太太,脚步沉稳地朝三弟的竹院走去。
那托王媒婆上门的男子,十有八九便是方才茶馆里撞见的桃花眼美人。三弟那般自甘颓废、刻意扮丑,怎会有人对他一见钟情?何况美人初到金陵,又何来机会见过三弟?这般一想,那所谓的“一见钟情”,对象定然是自己。方才茶馆里,对方那一眼又一眼的含情脉脉,哪里是对兄长的敬爱,分明是藏不住的倾慕。想必是从王媒婆口中探知了张家规矩,不愿就此放弃,才托人上门试探;又或者,不过是想借相亲的由头,多与自己见上一面。
唉!这般难得的痴情美人,若是女子,那该多好!他垂眼瞥见身侧面色沉凝的老太太,明明是为三弟安排相亲,她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一眼便能看穿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逼着死气沉沉的三弟动一动罢了。
张守义心中不免犹豫。明知美惹门是为了多见自己,也清楚老太太绝无可能应允他娶男妻,可……脑海中又浮现出美人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还有他眼底盛着的,化不开的情意。
罢了,怎忍心让美人这点卑微的心愿都落空?若是美人心意够诚,真能劝服固执的老太太,或许……也并非全无可能。
心猿意马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竹院,却见三弟仍坐在阶上,衣着与坐姿都与方才毫无半分变化——他竟在此枯坐了近一个时辰。
老太太一挥手,身后的仆人立刻上前,二话不便将三公子扛进屋里。待老太太挪着步子进屋时,张三已被换上整洁衣裳,脸上的伪装洗净,正被按着刮去杂乱的胡须。
老太太见孙子眼下乌青浓重,添了句吩咐:“给他敷些脂粉,遮遮憔悴气色——务必打扮得周正些。”
仆人应声,手脚麻利地继续为三少爷收拾。
张守礼全程毫无挣扎,宛如一尊木偶任人摆布。见他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老太太心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温声劝道:“奶奶给你安排了场相亲,对方……对你一见钟情,执意要与你见一面。你且打起精神,就算是没看中,也莫要失礼了人家。”
熟悉的话语像一根针,刺破了张守礼死寂的心湖。当年在湖州,爷爷也是这般殷切叮嘱,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与意中人相见的欢喜;如今物是人非,只剩满心荒芜,半分动力也无。
忽然,他缓缓抬眼望向张老太,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若是我乖乖听话,您可愿将念月的灵牌还给我?”
我何时拿过沈念月的灵牌了?张老太皱眉,转头望向孙儿平日供奉灵牌的案几,果然空空如也,正要开口解释,却忽地心念一动,不管她有没有拿走那劳什子灵牌,如今也必须应下,最多到时候再重新刻一个便是,哪怕只是一、不,半也好,让孙儿能回到从前模样半,也值得了。
“好,奶奶答应你。”
......
“记住,等会儿你切莫开口话。”沈念认真叮嘱沈念月,“我担心那张三公子还记得你的声音,万一真认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安心,都三年多了,哪还可能记得。”沈念月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却见堂弟骤然瞪过来的眼神,便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点头应下——好凶喏!堂弟何时脾气这般大了?
“还有你,”沈念转头瞪向身边林凌,见对方脸上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散漫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知道你爱看热闹,但也别太过火,张家好歹也算我堂姐的未来夫家,若你......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哼这一声,但是心里莫名其妙就是堵了一股气,不吐不快。
“阿呆好凶呀~人家怕怕~”嘴上着怕,林凌的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逗弄。
沈念听着更来气了,抬手便往林凌身上捶去,见对方根本没有躲,他连着捶了三下,气便消了大半,又忍不住伸手在方才捶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林凌看着孩儿气得艳红未消的耳朵,和心虚混合着心疼偷偷瞧他的眼神,忍不住又舔了舔唇——阿呆嘴上不承认,却分明就是吃醋了,一路上都气鼓鼓的,像只被逗急聊仓鼠,龇着牙鼓着腮发凶,却一点都不吓人,反倒更显可爱了。
好想亲一口~
张守义跟在张老太身后走进大堂时,恰好撞见这一幕——美人猩红的舌尖刚收回唇间,唇瓣被濡湿得艳红欲滴,唇角的笑意比初见时更盛,似是遇上了什么极开心的事。他抬眼望来,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更添了几分艳色,当真是活色生香。
能再见到我,他竟这般高兴?张守义心底暗喜,嘴角险些跟着弯起,却猛然想起老太太在侧,连忙敛了神色,摆出一副端庄模样。
张老太与张太爷相伴数十载,多少沾了些老爷子的脾性,向来瞧不上甘愿雌伏他人身下的男子。本以为这般巴巴找上门来的,定然是一心攀高枝的慕势求荣之徒,却不想对方相貌堂堂,气度清雅温和,眉眼间噙着笑意,一看便是好脾气的人,且浑身毫无半分妖媚之气。这般模样,竟让她瞬间眼前一亮,暗自生出几分好福
曾经她的三孙子也是这般亮眼讨喜,如今却......唉!张老太目光黯淡下来,左右扫视一圈,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敢问公子贵姓?何以未带父母长辈同来?”莫不是对方父母双亡,又带着弟妹,为寻个安身之所才找上张家?张老太暗暗猜测。若是这般,倒也并非不能接受——虽少了姻亲助力,但对方身世可怜,想来也更好拿捏。
罢了,想那么多作甚。她这三孙子,比他爷爷还要死心眼,怎会愿意娶个男妻?念及此,张老太舒展眉头,挪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下人传话时,她担心怠慢了客人,连水都顾不上喝,此刻正渴得厉害。
“免贵姓林,老太太唤我林凌便是。”林凌起身作揖,语气从容,“我并非金陵本地人,不过游玩至此,父母均不在身边。听闻张家三公子芝兰玉树,才冒昧上门,只求见上一面。”话音刚落,他便毫不客气地转头上下打量张守礼——一番收拾后,这位张公子长相着实不差,只是过于瘦削,面部有些凹陷,身子也弱不禁风,要养回精气神,还需些时日。他不露痕迹地瞥了眼沈念,果然见孩儿双手交握,神色关切,约莫是医者仁心,瞧着就很想上前为那位张公子把脉一番。
游玩至此便上门求亲?张老太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人着实让她琢磨不透。罢了,本就只是为孙子寻个交谈之人,不必太过较真。她朝张守礼望去,却见他神情呆滞,人虽站在这儿,魂儿却不知飘到何处去了。老太太轻咳两声提醒,见他毫无反应,便转向坐在一旁的张守义,却发现这二孙子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目光直直盯着林凌,竟比张守礼还要不如。
张老太无奈,只得抬起拐杖重重敲向地砖,“咚”的一声震得众人侧目。
“守礼,你当自我介绍一番,不可失礼人前。”
张守礼想起灵牌还在奶奶手里,只好缓缓站起,双手作揖躬身行礼,开口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听闻张家三公子最是深情,此前已订下婚契,何解如今竟应我所求,赴这场相亲之约?”林凌笑吟吟地开口,完全不顾自己这话会如何震动地。
“你、你如何得知这些?”张守礼果然被惊到了,话都带了些结巴。
“全金陵人都知道呀!我不过初到贵地,便听得许多人在讨论,张三公子要为未过门的妻子守灵终身,这才生了兴致,毕竟这般情深之人,我还未曾见过呢!”林凌话音一转,又接着道:“却不想竟不过是以讹传讹,也罢,世间男子皆薄幸,如何会有那般痴情之人?”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张守礼的心脏。他不自觉地捂住胸口,想开口反驳,可如今他站在这里,便是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张老太见孙子神色不对,正要开口阻止,刚吐出一个“你”字,便被林凌打断:
“张公子是想,你情深未改,如今站在这里,不过是被家中长辈逼迫所致?”
“这是理由,还是借口?”林凌嘴角的笑意不落眼底,目光犀利地盯着张守礼,“张公子心里明白得很,站在这里,并非代表你痴情已改,而是你仍活着,就已经配不上‘情深’二字。”
“我得可对,张守礼。”
他得对,他得全都对,就是因为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穿心,才更让张守礼明白,自己正如对方所言,懦弱贪生,明知念月已不在人世,何以不赴黄泉与她再作鸳鸯?他这般苟活于世,如何配得上“情深”二字?
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是我害死了念月,我怎么配爱她,我怎配——
一口热血猛地喷出,张守礼却似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浮现出解脱的笑意。他缓缓合上双眼,身体朝前倒去。
然后跌入温香软玉的怀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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