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蛇走出房间时,脑中仍一片混沌。
它拼命翻搅着吞噬而来的记忆,从圣女奶奶、老巫师,到连巫师徒弟的零碎记忆都不肯放过,翻来覆去间,竟真如沈念所言——所有蛊王,皆已认主。
所以,它该先为自己寻一位主人么?人蛇满心纠结。它希望成为蛊王,不过是想更好保护莫氏血脉,能光明正大站出来,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摆脱颠沛流离的伪装。它厌恶不断更换身份,顶着他饶脸,模仿着不属于自己的神态动作,稍有不慎便会露馅,只能绞尽脑汁找借口掩盖异常;往往刚熟悉适应一副皮囊,又要被迫“老死”,从头换上新的身份,周而复始,永无宁日。可一旦成了蛊王,便能被苗寨奉为神物,即便千年不老不死,也无人质疑——蛊王本就神秘莫测,任何反常,皆是常态,皆会被坦然接纳。
可一旦认主,便意味着失去自由。像那些被驯化的蛊虫般,日夜守在主人身侧,步步惊心,生怕稍有疏忽主人便丢了性命;而主人一死,蛊虫的能力与寿命便会锐减。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没人比它更清楚。若与人类缔结契约,自己的寿元便会骤缩至百年之内,也将无法继续守护莫氏后人,这般一来,它费尽心力求进阶,又有何意义?
会不会,那人只是骗我......人类最擅长的,便是编织谎言了。
人蛇抖了抖衣袖,一只细如发丝的虫豸爬了出来,径直振翅飞起,贴在它的耳畔。
这是双生蛊,生来便成对,并无半分攻击力,唯一用处便是然的传声筒——无论相隔多远,一只蛊虫能将另一只听到的声响尽数传递。另一只早已被它布在那三人房中,也正因如此,人蛇才能及时截获了他们欲要离开的消息。
......
“林公子,为何您一眼便知那人不是阿依娜?”叶欢满心好奇地追问,三人之中唯有他知之甚少,全程如坠云雾。
林凌本懒得解释,可瞥见沈念眼底同样藏着疑惑,只好轻叹一声,细细道来:“那圣女本是年轻女子,平日走路身姿婀娜,步态轻盈,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怎会短短三日,便改成了男子般的大跨步,毫无半分女气?此为其一。其二便是眼神——那人眼底满是暮气,沉郁得毫无年轻饶鲜活劲儿,倒与初入苗寨时遇见的那诡异巫师眼神如出一辙。对方既是巫师,定有几分特殊能耐,能换脸冒充,也不足为奇。对了,阿呆又是如何察觉的?”
沈念眨了眨眼,并未言语,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色流光,已将答案全然泄露。可转念想到叶欢看不见这异常,便随口忽悠:“是直觉,那人给我的感觉,太过违和。”
“师父好厉害!”叶欢眼中闪着光,满眼崇拜地望着沈念,“那师父可知,为何林公子放下武器后,他们便真的没对我们动手?”
沈念:“......”
他怎会知道?若是知晓,也不必让林凌想办法智取了!他急忙望向林凌,用心声疯狂求救,那无措的模样逗得林凌轻笑出声,缓缓道出答案:“圣女好色,本就是苗寨尽人皆知的事......”他挑了挑眉,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先前她还曾邀你做情夫,我样貌也不算差。那些护卫见‘圣女’下令抓捕我们,定然以为她只是想将我们纳入后宫,自然会有所顾忌,不敢下死手。”
原来如此。叶欢恍然大悟地点头,他们与阿依娜相识不过半月,尚且知晓她的性子,那些护卫与她相处更久,自然愈发清楚。“可对方既是苗疆巫师,为何还要请教师父养蛊之法?还有蛊王、认主之,徒儿实在不解。”
沈念眼前一亮,这个问题他能回答呀,先前就已经想好了忽悠徒弟的辞,只是被人蛇出现打断,此刻正好补上,当即抢答:“其实师父为了自保,一直悄悄饲养蛊虫。还记得那夜的怪虫大战么?便是我培育的蛊虫在做最后进化,结果你也看见了,进化成功了。后来我便能借它的能力幻化不同面容,也正因如此,才无需再戴面具。你没留意么?那夜之后,便再无人因我的样貌前来骚扰。先前带你摆摊义诊,也是我幻化成老人模样,才有第一个病患愿意上前问诊。方才察觉巫师异常,亦是蛊虫的能力之一......”
“师父!”叶欢激动得拍案而起,打断了沈念的话,语气满是急切,“我、我也想学养蛊!”
若是早知晓师父这般深藏不露,他先前何苦舍近求远,向林公子请教飞针之术?他虽不懂蛊虫,可那夜见识过怪虫的厉害,早已震撼难忘。若是能有一只蛊虫护身,何须再惧怕莫岩那般的登徒子?
......好像牛皮吹大了。沈念不禁尴尬,他本以为叶欢只痴迷医术,怎料他对这些诡谲之事毫无惧意,反倒主动想学。可他自己尚且一知半解,又如何教人?心念急转间,他忽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控蛊入门的第一步,便是寻一只自愿与你缔结契约的蛊虫。”他眨了眨眼,语气真诚得与方才忽悠人蛇时如出一辙,望着徒弟道:“你先找到这样一只蛊虫,再学蛊之事吧。”
叶欢:“......”
......
听清“真相”的人蛇,瞬间明白自己的纰漏所在,也懂了护卫队执行命令时为何那般怪异——它对阿依娜的认知实在太过浅薄,被识破不过是早晚的事,必须尽快弥补这些漏洞。
它沿着长长的石阶缓步而下,再次来到那扇厚重的石门之前,指尖刚要触碰到冰冷的石面,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祥之福
石门之后,唯有失去本命蛊的圣女阿依娜,以及中了药的莫岩。它不过离开半日,这两人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随着石门缓缓推开,人蛇习惯性垂着的眼皮慢慢撩起,瞳孔骤然紧缩,满眼皆是震惊。
它是人蛇,虽长着人脸,却并非人类,只能依靠吞噬蛊虫获取能量。越是厉害的蛊虫,蕴含的能量便越充沛,譬如高等蛊虫,只需吞食一只,便能支撑近三个月无需进食——这是它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地方。
可人类,也能吞食蛊虫么?
石室内,阿依娜依旧蹲坐在墙角,手中捏着一只肥大的雪白蛊虫,虫身早已被墨绿的血液浸染。她的嘴巴不停咀嚼着,喉结不时滚动,面无表情地抬眼看来时,眼底满是骇饶凶厉。
再看石床之上,莫岩一边痛苦哀嚎,一边疯狂往嘴里塞着什么,人蛇环顾四周,竟再看不见一只蛊虫的影子。。
它的储备粮——十四只不同种类的高等蛊虫,竟全都......被他们吃了?
人蛇下意识后退一步,失去支撑的石门缓缓合上,将内里诡异的景象彻底隔绝在外。
发生了什么?不过半日光景,事情怎会变得如此诡异?
它豢养的蛊虫中,不少身含剧毒。就像阿依娜此刻啃食的霜玉蛊,能喷吐腐蚀性极强的毒液制敌,即便死去,虫血依旧毒性猛烈,人类别吞食,哪怕只是触碰,都会被当场毒死。可阿依娜不仅嚼得津津有味,嘴角溢出的毒液,竟没能腐蚀她的皮肤分毫?
还有莫岩,若它没看错,他此刻往嘴里塞的,是一只血蜈蚣。那蜈蚣虽无毒,足肢却锋利无比,能划破任何血肉,且会让伤口无法愈合,可莫岩竟在......生嚼?
十四只高等蛊虫,方才除了两人手中正在啃食的,其余连残尸都不见踪影,难道真的全被他们吃了?!
人蛇还在愣神,忽然面前的石门猛地颤动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门后冲撞,欲要破门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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