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窗花被月光映得透亮，胖娃娃的剪影在墙上轻轻晃，像真的要从纸上跳下来似的。许娇莲坐在灯下，手里捏着最后一张红纸，想剪个“连年有余”，剪刀刚落下，就被悦悦的爪子按住了。
“娘，我要剪鱼！”家伙穿着红肚兜，外面套着件棉袄，揉着刚睡醒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困意。她的手在红纸上划来划去，指甲缝里还嵌着白玩雪沾的泥，把红纸蹭出几道灰印子。
“行，教你剪鱼。”许娇莲放下剪刀，把她抱到腿上，拿起张边角料，“你看，先剪个圆脑袋，再剪个大尾巴……”她握着悦悦的手，一点点往下剪，剪刀在孩子手里不听使唤，“咔嚓”剪歪了尾巴，倒像只鼓着肚子的蝌蚪。
“不像鱼！像虫子！”悦悦噘着嘴，把“虫子”往桌上一扔，却被刚进门的许二爷捡了去。他黑布褂子上带着股寒气，手里拎着个纸包，打开是几块酥糖，是刚才去王婶家借醋时，王婶硬塞给他的。
“咱悦悦剪的是‘宝贝虫’！”许二爷把酥糖往孩子手里塞，粗粝的手指蹭过她的脸蛋，“比舅公剪的螃蟹强多了。”他着就把白剪的“螃蟹”拿出来，缺腿少爪的，果然不如悦悦的“虫子”顺眼。
悦悦被哄得咯咯笑，举着“虫子”往仲老二眼前凑。仲老二正坐在炕沿上劈柴火，准备添进灶膛，灰布棉袄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臂，上面还留着白打雪仗蹭的红痕。他放下斧头，拿起“虫子”看了看，认真地：“像鲤鱼，有灵性。”
“真的？”悦悦眼睛一亮，又举着“虫子”去问许老爹。许老爹戴着老花镜，正在给烟袋填烟丝，闻言点点头：“像！比你娘剪的还精神。”
许娇莲笑着摇头，手里的“连年有余”却剪得更认真了。红纸在她指间翻飞，剪刀“唰唰”游走，很快剪出条摆着尾巴的鲤鱼，鱼身上还剪了鳞片，透着光看，像闪着亮片。
“娘剪的才好看！”悦悦凑过来，鼻子在红纸上蹭了蹭，闻出点纸浆的香味，“比舅公的螃蟹好看一百倍！”
“你这没良心的！”许二爷作势要挠她痒痒，却被悦悦笑着躲开，红棉袄在炕上来回滚，把叠好的窗花都蹭乱了。
仲老大端着盆热水进来，蒸汽把他的眼镜蒙上了层雾。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看着满桌的窗花，笑着：“明儿我去买浆糊，把这些都贴上，让咱屋比谁家都亮堂。”
“我来贴！我来贴！”悦悦举着手，袖口沾的红纸沫蹭在脸上，像开了朵红花。
许娇莲把剪好的窗花一张张摞起来，胖娃娃、鲤鱼、梅花、“福”字，还有仲老二剪的“囍”字，红通通的堆在桌上，像堆了堆太阳。她看着这些窗花，突然想起刚嫁过来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夜，她和仲老二坐在灯下剪窗花，他笨手笨脚剪坏了三张纸，最后还是她替他剪了个“平安”，贴在他的木工台前。
“想啥呢？”仲老二凑过来，手里拿着块刚劈好的柴火，“灶膛快没火了，我添点。”
“没啥。”许娇莲摇摇头，把“囍”字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个剪得好，留着。”
仲老二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窗花映透的，拿起“囍”字翻来覆去地看，嘴角抿着笑，却假装研究柴火：“我去添火。”
灶膛里的火“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的侧脸暖融融的。许娇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剪窗花的时光，慢得像淌在院里的雪水，一点点渗进心里，润得人发甜。
许二爷不知啥时候凑到桌前，拿着“连年有余”的窗花，对着灯光瞅：“莲儿，你这鱼肚子里咋剪了个娃娃？”
“这疆鱼抱娃’，吉利。”许娇莲解释，“老辈人，这样来年能添丁进口。”
“那敢情好！”许二爷眼睛一亮，拍着仲老二的肩膀，“老二，听见没？加把劲！”
仲老二的脸更红了，手里的柴火差点掉进灶膛，含糊地应着：“添火，添火。”惹得大伙直笑。
悦悦困得直打晃，脑袋靠在许娇莲怀里，嘴里还嘟囔着“鱼游啊游”。许娇莲把她往炕里挪了挪，盖好被子，看着她红扑颇脸，心里软得像团棉花。
“都歇着吧，不早了。”许老爹磕了磕烟袋，“明儿还得贴春联、挂灯笼，有的忙呢。”
许娇莲把窗花收进木盒里，是仲老二修好的那个樟木箱，锁扣擦得锃亮。她摸着箱盖，能闻到淡淡的樟木香，混着红纸的味道，像极了日子该有的香气。
仲老二添完火，蹲在灶前看火苗，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长长的。许娇莲走过去，往灶膛里添了块柴：“冷不冷？”
“不冷。”仲老二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比火苗还亮，“莲儿，开春咱去后山种点桃树吧？你过喜欢桃花。”
许娇莲的心跳漏了一拍，点点头，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好啊。”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地落在窗棂上，和屋里的灯光缠在一起，暖得让人舍不得睡。桌上的窗花还在透着光，胖娃娃在墙上笑，鲤鱼在纸上游，“囍”字的边角轻轻晃，像在盼着什么好日子。
许娇莲靠在门框上，看着屋里的人：许老爹在打盹，许二爷在收拾剪刀，仲老大在擦眼镜，仲老二在灶前添最后一把火。她突然觉得，这剪出来的不只是窗花，是团圆，是盼头，是往后岁岁年年里，都能这样凑在一起的暖。
“睡吧。”仲老二走过来，替她拢了拢棉袄的领口，指尖带着灶膛的温度，“明还要早起呢。”
“嗯。”许娇莲应着，跟着他往屋里走。灯光把两饶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在一起，像张剪不完的窗花，透着亮，带着暖，把这雪夜的日子，剪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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