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袋像一块冰冷的铁，贴在陈星野的肋下。他走出地质计划委员会的大门，秋日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吹得街道两旁光秃的梧桐树枝丫乱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一条僻静的胡同，在一家招牌蒙尘的旧书店前停下。
书店门楣上挂着一块的木匾，刻着“墨香阁”三字，字迹已有些模糊。这是陈家一位故交经营的产业，也是陈星野偶尔会来寻觅一些“不合时宜”的旧书的地方，更是他与过去那个隐秘世界保持联系的、为数不多的安全节点之一。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柜台后，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清癯老人正就着一盏绿罩台灯修补一本线装书。听到门响，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见到是陈星野，才微微颔首，继续手中的活计。
“顾伯。”陈星野低声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排排顶立地的书架，来到书店最里间。这里更加幽静，只有一张旧书桌和两把椅子。
他坐下，将文件袋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打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老周递来档案时那看似随意的一瞥，以及档案中那张关于阿尔金山黑色石碑的照片。巧合？他从不相信这种层面的巧合。
过了一会儿，顾伯端着两杯热茶走了进来，将一杯放在陈星野面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他没有看那个文件袋，只是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杯里的热气。
“星野，脸色不太好。”顾伯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年久的胡琴。
“顾伯，您看看这个。”陈星野将文件袋推了过去，重点指出了那张石碑照片和英文标注。
顾伯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放下照片，沉吟道：“这石碑……形制很古老，不像是近代之物。这文字……我也未曾见过，非篆非隶，倒有些像……殄文？”
“殄文？”陈星野心中一紧。殄文是古代祭祀鬼神用的特殊文字，常与一些禁忌仪式联系在一起。
“只是猜测。”顾伯摇摇头，“不过这‘奇异能量’的法……你祖父在世时，也曾提及西北某些区域地气特殊，易生诡变。这阿尔金山，正在他标注的‘金气’边缘。”
陈星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即将参与镜铁山勘探计划，以及老周的异常举动和自己的担忧了出来。
顾伯静静地听着，直到陈星野完，他才缓缓开口：“老周……在委员会待了二十多年了，人缘好，消息灵通。但他背后是否还有别的牵扯，难。这份档案，可能是正常的资料流转，也可能是有人想借你的手，去探查些什么。”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陈星野，“星野，你决定要去？”
“公事上，勘探任务必须执校私心上……”陈星野摸了摸肋下的文件袋，“我想知道祖父担忧的‘煞’究竟是什么，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暗中窥伺。”
“既然决定了，就要做好万全准备。”顾伯起身，从身后一个上了锁的陈旧柜子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递给陈星野。
陈星野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把带鞘的短剑。剑鞘是乌木所制，没有任何装饰，古朴无华。他握住剑柄，缓缓抽出，剑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暗沉近乎黑色的石材打磨而成，表面布满了然形成的、如同云气般的纹理，触手冰凉。
“这是……”陈星野感受到剑身传来的一丝奇异波动。
“你祖父当年行走四方，防身用的‘镇煞石匕’。”顾伯解释道，“非金非铁，不惹眼，但对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或许比枪炮管用。你带着，以防万一。”
陈星野郑重地将石匕收起，贴身藏好。这冰冷的触感，让他仿佛触摸到了祖父当年那段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岁月。
“还有这个，”顾伯又递过来一个巧的、类似罗盘的青铜物件，但指针并非指南针，而是一尾造型古朴的青铜鱼，悬浮在刻满水波纹的盘面上，“这是‘寻龙尺’的简化版，你祖父改进的。无法精准定位，但若附近有强烈的地脉能量异常或紊乱，这鱼会有反应。记住，是福是祸，犹未可知，谨慎为先。”
带着顾伯的叮嘱和两件旧物，陈星野离开了墨香阁。夜色已然笼罩北京城，稀疏的星子在寒风中闪烁。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回到地质部家属院那间分配给他的单身宿舍，陈星野连夜开始工作。他铺开镜铁山区域的详细地形图，结合官方地质资料和祖父笔记中的零星提示，开始规划勘探路线。他必须确保勘探队的主要任务——寻找铁矿——能够顺利完成，同时，也要为自己创造机会，去接近那片“未详测”的阿尔金山边缘区域。
接下来的几，陈星野几乎泡在办公室和资料室里，完善勘探方案，筛选队员名单。他表现得如同一个严谨而富有干劲的年轻工程师，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国家建设任务郑只有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才会拿出那青铜鱼罗盘，默默感应，但那鱼始终静静悬浮，毫无动静。
勘探队的人员名单很快确定下来。除了陈星野这位技术负责人，还有三位地质员，两位测量员，一名负责后勤联络的干事，以及一支由当地向导和驮工组成的支援队。让陈星野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后勤干事，竟然是资料室的老周亲自推荐的，一个名叫赵进步的年轻人，据手脚麻利，善于沟通。
“赵同志不错，熟悉地方情况，能帮你们解决很多生活上的麻烦。”老周笑眯眯地对陈星野，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
陈星野看着赵进步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丝精明的脸，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还是表示了感谢。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出发前夜，陈星野最后一次检查行装。地质锤、罗盘、记录本、样本袋……都是标准配置。而在行囊最隐秘的夹层里，放着那把镇煞石匕和青铜鱼罗盘，以及他誊抄的、关于镜铁山及阿尔金山区域的祖父笔记摘要。
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北京城的灯火在远方连成一片，温暖而陌生。他想起了祖父笔记扉页上那苍劲的字迹：“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彼时的“绝学”与“太平”，与今日他所面临的，似乎既相同，又不同。
第二清晨，色微熹。地质部大院门口，一辆苏制嘎斯卡车已经发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勘探队员们陆续将行李搬上车。老周也来了，握着陈星野的手，用力晃了晃：“陈工，一路顺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陈星野微笑着点头，目光与站在车旁、正忙着清点物资的赵进步短暂交汇。赵进步立刻报以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
陈星野转身，最后一个登上卡车。车厢里混合着机油、尘土和人体汗液的气味。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将行囊紧紧抱在怀里。
卡车缓缓驶出大院，碾过北平初冬清冷的街道，向着西站方向驶去。在那里，他们将换乘火车，前往西北。
车轮滚滚，载着明面上的国家使命与暗地里的古老追寻，驶向那片苍茫而神秘的山峦。
陈星野闭上眼，感受着怀中那青铜鱼罗盘冰凉的触福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山雨，即将到来。而他，正主动走向这场风雨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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