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只剩下炭笔在硬纸上刮擦的沙沙声,急促而专注。
镜流那惊鸿一瞥般的剑气,如同投入深潭的星辰,瞬间照亮了应星脑海中纠缠不清的能量流动模型。
那百万分之三秒的临界震荡,其根源并非材料或结构本身,而是能量在通过“游龙铰链”的元磁对冲点时,固有的、难以避免的“湍流”现象——如同水流过礁石,总会在瞬间产生无序的涡旋。
镜流剑气中所蕴含的,那种斩断一切阻碍、追求绝对锋锐的极致意志,并非直接作用于物理结构,而是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
它让应星“看到”了能量湍流本身,并以其为“磨刀石”,去构想一种能在湍流中瞬间稳定、甚至利用湍流来强化能量束流的核心节点!
他的演算速度越来越快,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熔岩在深邃的黑眸底部流淌。
一张张草稿被迅速填满又弃置一旁,新的思路如同泉涌。
长歌与镜流并未离去,只是静静地伫立在一旁,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
长歌的目光温和地追随着应星笔尖的轨迹,带着洞悉与期待;镜流则依旧清冷,赤红的眸子里映照着少年匠人近乎燃烧般的专注,那是对技艺极限的纯粹渴求,与她追求剑道极境的心志,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时间在笔尖下无声流逝,工坊内弥漫着金属的冷冽、墨粉的气息和一种无形的、高度集中的精神张力。
终于,应星的动作猛地停下!
他紧盯着草稿纸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由多重嵌套符文构成的能量引导结构图,那结构仿佛借鉴了某种深海漩涡的形态,又融入了镜流剑气中那种瞬间凝滞、爆发锋锐的意志。
结构图的中心,正是模拟“游龙铰链”的元磁对冲点。
“湍流……非阻力,可为‘旋涡之芯’……”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发现真理的兴奋,“以对冲点本身为‘锚’,引湍流为‘弦’……瞬时共振……压缩……爆发!”
他猛地抬头,看向工坊角落那台型但精度极高的“万象演算仪”。
这台仪器本是用来模拟简单符文效果的,此刻却成了他验证思路的关键。
长歌微微一笑,温声道:“看来,友已有所得?”
镜流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结构图上,赤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光彩。
她能感觉到那图纸上勾勒出的结构,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与她剑意隐隐呼应的“势”。
应星没有直接回答长歌,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几步走到万象仪前,动作迅捷而精准地开始输入新的符文序列和能量参数。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操作面板上飞舞,神情专注得近乎神圣。
万象仪发出低沉的嗡鸣,内部的能量回路亮起幽蓝色的光芒。
随着应星最后一个符文输入完成,嗡鸣声骤然拔高!
仪器核心模拟出的“游龙铰链”节点处,原本代表能量湍流的紊乱光点,在某种强大的、向内聚合的“势”的引导下,瞬间被压缩、凝聚!
一道比之前稳定、凝练了数倍不止的细能量光束,如同被无形之手捋直的丝线,猛地激射而出,打在接收靶上,留下一个深邃而清晰的灼痕!
成功了!
那百万分之三秒的临界震荡,在模拟中被完美抑制,甚至能量束流的凝聚度和瞬时爆发力都得到了显着提升!
工坊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万象仪能量回路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应星看着靶上那清晰的灼痕,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紧绷的肩背线条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放松。
他眼中那燃烧般的专注光芒缓缓敛去,沉淀为更深邃的、如同淬火星辰般的黑亮。
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满足感,仿佛亲手推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殿堂的大门。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迎上长歌和镜流。
这一次,他眼中的疏离感淡去了些许,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敬意?
或者,是对那种能给予他关键启发的力量的感谢。
“多谢镜流骁卫。”应星对着镜流,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动作一丝不苟,“若非前辈剑意点醒,此关难破。”
他的感谢直接而纯粹,没有多余的修饰。
镜流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谢意。
但她赤红色的眼眸深处,那丝认同感似乎更清晰了些。
这个少年,不仅赋卓绝,更难得的是这份对技艺的纯粹执着和敏锐的悟性。
长歌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欣慰与一丝玩味:“破而后立,化湍为锋。友此悟,已得几分‘技近乎道’的真意。怀炎老友若知,定要痛饮三坛。”
应星直起身,脸上并无太多得色,反而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初步构想,尚需反复验证、优化,并适配于破军弩的整体结构。路还长。”
他的目光已经下意识地飘回了工作台上那巨大的破军弩图纸,仿佛刚才的突破只是攀登途中遇到的一块石头,跨过去后,目光立刻锁定了更高更远的山峰。
就在这时,工坊厚重的金属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打破了这份沉静。
“应星!好消息!大的好消息!” 白珩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伴随着她橘红色的身影一起冲了进来,景元紧随其后,脸上也带着兴奋的红晕。
白珩一眼看到长歌和镜流,立刻刹住脚步:“长歌姐夫!镜流姐!”
景元也连忙止步,规规矩矩地行礼:“师伯!师父!”
长歌含笑点头:“何事如此喧哗?”
白珩立刻又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应星:“应星!工造司那边吵翻了!关于几百年一度的‘百冶大炼’!”
“百冶大炼?” 应星对这个名词似乎有些陌生,眉头微蹙。
景元赶紧解释:“应星师傅,这‘百冶大炼’是工造司乃至整个仙舟联盟都极为重视的盛事!几百年才举办一次,广邀联盟内顶尖的匠作大师和新锐匠人齐聚罗浮,公开比试、交流技艺,最终胜出者,将被授予‘百冶’尊号!那可是所有匠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白珩抢着补充:“而且!今年的大炼规则据有重大变动!不再局限于传统的锻造和机关术,而是鼓励‘创新’、‘跨界’!只要能拿出前所未有的‘器’,无论构思多么奇诡,都能参与角逐!评审团由各仙舟工造司首座和联盟将等人组成,绝对公正!”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应星!这不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吗?!你的那些想法,那些奇思妙想,还有刚刚……”
她瞥了一眼还在微微嗡鸣的万象仪和靶上的灼痕,“……那些突破性的东西!绝对能惊掉所有饶下巴!”
景元也用力点头,眼中充满期待:“应星师傅,此乃扬名立万、证明短生种技艺亦可登峰造极的绝佳机会!以您的才华……”
应星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白珩和景元预想中的激动或向往。
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巨大的破军弩图纸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图纸边缘。
“百冶大炼……”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何时开始?规则细则可有公布?有无报名限制?”
他的问题依旧精准、务实,仿佛在评估一项新的工作任务,而非一个能带来无上荣光的机遇。
在他眼中,或许“百冶”的称号,远不如解决图纸上那个新冒出的能量耦合问题来得重要。
扬名立万?那从来不是他的目的。
长歌看着应星沉静的侧脸,又看看白珩和景元急切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温润的声音在工坊内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悠远:
“混沌的炉火未曾停歇,新的风,已经吹入了罗浮的剑炉。‘百冶大炼’……呵,这潭水,注定要被这柄‘异材之剑’搅得翻地覆了。”
他的目光落在应星身上,仿佛看到一柄正在熔炉中剧烈翻腾、形态未定却已展露惊世锋芒的剑胚。
这柄剑,将以何种姿态投入这场席卷仙舟的匠艺风暴?是为荣誉而战?还是为心中那超越时光的执念之火,寻找更炽烈的锻台?
锻造的序曲,才刚刚奏响第一个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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