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刺痛，将傅星燃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僵直中猛地拉扯回来。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机。手机无声地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屏幕的光亮闪动了几下，终于不甘心地暗了下去，仿佛一只闭上聊、充满嘲讽的眼睛。
卧室里重新陷入了沉滞的黑暗，只有窗外遥远城市的灯火，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投进来几缕微弱而暧昧的光带，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以及床上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
傅星燃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窒息感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境。
他闭上眼，试图将刚才看到的那些文字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可那些句子，那些称呼，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无比清晰，挥之不去。
“卖了钱……租房子……”
“别让他碰你手机……”
“还是你懂我……”
“他就是个没情趣的机器……”
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混乱与剧痛中，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挣脱了此刻令人作呕的现实，猛地坠入了往昔那片看似澄澈温暖的时光长河。
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彼时他还是个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辛苦度日的穷学生，而温若兮，是管理学院里不少男生暗自倾慕的、笑容清甜的姑娘。他暗恋了她整整两年，却因为自觉家境普通，从不敢轻易表露心迹，只敢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她飞扬的发梢和明亮的眼睛。
那，他偶然听到她和室友兴奋地讨论着她最喜欢的歌手下周要来开演唱会，门票如何一票难求，语气里充满了向往和遗憾。者无心，听者有意。
傅星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晚上就冒着突然倾泻而下的暴雨，冲到了演唱会门票的预售点。队伍长得望不到头，雨水冰冷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单薄的外套很快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却死死护着怀里那点用来买票的钱，在雨中从深夜排到了次日清晨。
当他终于买到那两张位置不算好、却几乎花掉他两个月生活费的演唱会门票时，光已经微亮。雨还没停，他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却顾不上回宿舍换身干爽衣服，径直跑到了温若兮的宿舍楼下。
他不敢打电话吵醒她，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雨里等。直到温若兮和室友撑着伞走出来，看到他这副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都吓了一跳。
“傅星燃？你……你怎么在这里？”温若兮惊讶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困惑。
他颤抖着从湿透的、紧紧贴在胸口的内袋里，掏出那两张被体温烘得半干、却依旧边缘濡湿的门票，递到她面前，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结巴：“给……给你的。听……你想看。”
雨水顺着他黑硬的短发滑落，流过他俊朗却此刻毫无血色的脸颊，滴落在他冻得青紫的手背上。他看着温若兮，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期待和笨拙的真诚。
温若兮愣住了，看着那两张浸满他体温和雨水的门票，又看看他冻得瑟瑟发抖却强装无事的模样，眼眶蓦地就红了。她接过门票，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声音带着哽咽：“你……你傻不傻啊！”
后来，他因为那场大雨，发了三高烧，迷迷糊糊中，却还记得她当时又气又急、带着哭腔骂他“傻子”时，眼底闪烁的心疼和动容。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他以为，他捧出的是一颗赤诚的心，换来的，也会是同样珍贵的真心。
回忆的画面如同老旧电影，带着温暖的滤镜和粗糙的质感，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那些他以为早已被忙碌生活尘封的细节，此刻清晰得令人心碎。
……
冰冷的现实如同坚硬的礁石，将沉浸在温暖回忆里的他狠狠撞醒。
傅星燃猛地睁开眼，眼底因为回忆而泛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在接触到眼前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时，瞬间冻结、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痛楚和彻骨的冰寒。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床上那个身影。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能够大致看清她的轮廓。她侧躺着，面向他这一边，长发散落在枕畔，呼吸平稳悠长，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那张清秀白皙的脸，在模糊的光线下，依旧带着一种恬静的、毫无防备的睡颜。
曾几何时，这张脸是他疲惫时最大的慰藉，是他奋斗路上最温暖的灯塔。他看着她，会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压力都烟消云散，只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可此刻，这张曾让他无数次心动、眷恋不已的面容，却只觉得无比陌生，陌生得让他心底发冷。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恶心与愤怒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将她狠狠摇醒，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但他终究没有动。
他只是死死地靠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和绝望。指甲再次深深抠进掌心的伤口里，那尖锐的疼痛，反而让他混乱沸腾的大脑，获得了一丝诡异的清明。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滑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脑海。
这一切，难道真的毫无征兆吗？
不是的。
只是他过去从未，或者，不愿意去深想。
他开始强迫自己，像一个最严苛的侦探，审视着近三个月来，那些被他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不和谐的细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了，大概就是从三个月前，那个叫江沐风的男人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之后。
她晚归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从一开始一个月偶尔一两次，到后来每周都有两三次。理由也从最初的“公司加班”、“部门聚餐”，慢慢变成了“陪妹妹若涵逛街”、“和好久不见的老同学聚会”。
他从未怀疑过。甚至在她抱怨工作累、应酬多时，还会心疼地让她早点回家，或者干脆去接她。而她，总是以“快结束了”、“已经打到车了”等各种理由婉拒。
她的手机，似乎也成了她最亲密不离的“伙伴”。以前回家，她会随手把手机放在茶几或床头，现在却总是屏幕朝下扣着，或者直接拿在手里，去卫生间也要带着。有一次他靠近想跟她话，她像是受惊一样，猛地将手机锁屏，脸上闪过一丝他当时未曾留意的慌乱，解释是在看一个搞笑视频，不想被打断。
还迎…亲密。
傅星燃的心口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睡前拥抱着话，或者有更亲密的接触了？
每次他流露出亲近的意思，她总是以“今太累了”、“身体不舒服”、“没什么心情”来推拒。开始时，他体谅她，以为她真的只是工作压力大。可次数一多，他再迟钝，也感觉到了那份若有似无的抗拒和疏离。
他甚至还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是不是因为忙于工作忽略了她，才会让她如此“疲惫”。他尝试着增加陪伴她的时间，给她买更多的礼物，甚至悄悄咨询了朋友，如何营造夫妻间的情趣……
现在想来，这一切的反思和努力，都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的累，她的没心情，她的抗拒，不是因为工作，不是因为他的忽略，而是因为……她的心思，她的激情，早已给了另一个男人！另一个正在觊觎他奶奶留下的玉佩、算计着他辛苦赚来的钱财的男人！
“嗬……”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冷笑，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
傅星燃缓缓站直了身体，不再靠着墙壁。
他脸上的痛苦和脆弱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像是迅速凝结的寒冰，覆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个依旧在“熟睡”的女人，眼神里不再有爱意，不再有眷恋，只剩下一种审视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他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去看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转身，脚步不再虚浮踉跄，而是异常稳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背叛气息的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合上的轻微声响，在深夜里，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走到客厅，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身影融入浓稠的黑暗里。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张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决绝轮廓的侧脸。
今夜，无人入眠。
往事如烟，散落在背叛的寒风里，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而现实的残酷，才刚刚撕开血淋淋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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