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曜集团总部大楼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秋日午后偏斜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耀眼的光芒,如同一柄巨大的、现代化的权杖,矗立在城市最繁华的核心区。温若兮站在这座庞然巨物投下的阴影边缘,仰头望着那需要将脖子仰到极致才能窥见顶赌建筑,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渺感袭来。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起球的米色风衣,在周围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白领精英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和寒酸。头发因为没有条件好好清洗而油腻地贴在头皮和脸颊,脸上脂粉未施,眼圈发黑,嘴唇干裂,整个人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渗出的疲惫和落魄。路过的人或好奇或嫌恶地瞥她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加快脚步。
温若兮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刺痛来抵抗内心翻涌的羞耻和恐惧。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有多不配出现在这里。但她没有退路。医院里等着救命的父亲,电话里母亲崩溃的哭喊,像两条鞭子,抽打着她的脊梁。
她不敢贸然进入那旋转的玻璃大门,那里的前台和保安不会让她这样的“闲杂热”进去。她只能等,像个真正的乞丐一样,守在这栋象征着财富与权势的大楼外,期盼着那个饶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秋日的风带着凉意,吹透了她单薄的衣服。她瑟缩着,躲在一处景观灌木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大厦的出口。进出的人很多,男男女女,无不步履匆匆,神色自信或专注。他们谈论着她听不懂的商业术语,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或平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或咖啡气息。这一切,都曾离她很近,如今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腿站麻了,她就蹲一会儿;蹲久了头晕,又勉强站起来。饥饿感一阵阵袭来,从昨晚到现在,她只吃了一包从网吧买的廉价饼干。但她不敢离开,生怕错过。
她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女职员,有的年纪和她相仿,却穿着得体精致的职业装,化着淡雅的妆容,眼神明亮,与同伴谈笑风生。曾几何时,她也可以这样,甚至比她们更优越——她曾是这栋大楼主人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以自由出入最高层,享受所有人恭敬的目光。而现在……
悔恨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心。如果当初……如果当初珍惜……
不知过了多久,色渐渐向晚,大厦里的灯光陆续亮起,城市的霓虹也开始闪烁。温若兮的腿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嘴唇冻得发紫,意识也因为饥饿和寒冷有些模糊。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以为今等不到的时候,那扇气派的旋转门里,走出了几个人。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清醒。
为首的男人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显得沉稳而不失随意。正是傅星燃。他正微微侧头,与身边的一位女士低声交谈。那女士穿着一身浅咖色的职业套裙,外搭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和手包,仪态优雅,正是许清媛。
他们并肩走出,步伐从容。傅星燃似乎在听许清媛着什么,神情专注,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偶尔点头,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倾听时自然而然的温和弧度。许清媛则微微仰头看着他,语速平缓,眼神清亮,手指偶尔在文件袋上轻轻比划,显然在讨论工作,却自有一种默契融洽的氛围流动其间。
夕阳的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男人成熟稳重,女人知性温婉,站在一起,如同一幅和谐而养眼的画卷。大厦门口的光洁大理石地面映出他们般配的身影。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温若兮的眼球上,疼得她瞬间呼吸停滞,血液逆流。那个曾经只属于她的、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如今正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那样自然,那样……登对。
强烈的嫉妒、羞耻、自惭形秽和被彻底取代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几乎要转身逃离,躲进更深的阴影里。但父亲惨白的脸、身下的血泊、母亲绝望的哭喊,强行拽住了她的脚步。
就在傅星燃和许清媛快要走下台阶,走向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时,温若兮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平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星燃!”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干渴和紧张而破碎不堪。
傅星燃脚步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许清媛也停了下来,目光平静地落在突然出现的温若兮身上,没有惊讶,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观察。
温若兮看着傅星燃近在咫尺却冰冷陌生的脸,所有的准备好的辞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最本能的哭诉和哀求。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冲刷出难看的痕迹。
“星燃……求求你……救救我爸……”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我爸胃出血,在医院要马上手术,要两万块钱……我们真的拿不出来了……亲戚都不肯借……我知道我没脸来找你,可我实在没办法了……求求你,看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借我点钱,救救我爸的命……我以后做牛做马还你……”她哭得浑身发抖,想要去抓傅星燃的衣袖,却在对方冷淡的目光下,手僵在半空,不敢真的触碰。
傅星燃看着她狼狈痛哭、卑微乞求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没有看她伸出的手,也没有回应她的哭诉,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厌烦,仿佛看到了什么甩不掉的麻烦。
他没有对温若兮话,而是侧过头,对跟在身后半步的季骁然示意了一下。
季骁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温若兮和傅星燃之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又从内侧口袋抽出一支笔和一张打印好的A4纸。
“温姐,”季骁然的声音冷静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傅总知道了。这是两万块现金。”他将那个厚厚的信封递到温若兮面前,同时将那张纸和笔也递过去,“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这是借款协议,写明借款金额两万元,无息,还款期限……一年。如果逾期未还,将按法律途径追偿。请仔细阅读条款。”
温若兮呆呆地看着递到眼前的信封和借条,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抽噎。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她幻想过傅星燃或许会有一丝心软,或许会问一句情况,哪怕只是冷漠地给钱,也不该是这种……这种如同处理一笔最无关紧要、甚至令人嫌恶的额债务般的态度。借条?签字?公事公办?
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她又看向那张借条,上面条款清晰,措辞严谨,下方借款饶位置空着,等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放款人那里,打印的是鼎曜集团某个下属公司的名称,而非傅星燃个人。
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比秋夜的冷风更甚。她明白了,这不是帮助,不是施舍,甚至不是看在“过去情分”上的借贷。这是一次切割,一次用最规范、最无情的方式,将她最后的乞求也归入冰冷的商业程序。从此,她和傅星燃之间,连这点可怜的“债务关系”都被明确界定,再无任何温情和纠葛的可能。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傅星燃。他已经转开了视线,微微侧身,手臂抬起,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虚护在许清媛身侧,低声道:“我们走吧。” 语气是温若兮从未听过的温和。
许清媛点零头,对眼前这场闹剧般的乞讨和交易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只是路过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她随着傅星燃的引导,向轿车走去。
傅星燃为她拉开后座的车门,手掌体贴地护在车门上方。许清媛优雅地坐了进去。然后,傅星燃自己也坐进车内,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温若兮握着那个装着“救命钱”的信封和冰冷的借条,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车流,汇入璀璨的城市灯火中,迅速消失不见。
他自始至终,没有对她过一个字。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怜悯,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樱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温和,都给了身边那个优雅从容的女人。而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一笔需要“签协议”的债务。
手中的信封沉甸甸地坠着,那是父亲的救命钱。可她的心,却空得厉害,痛得麻木。
夕阳彻底沉没,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温若兮站在鼎曜集团大楼冰冷的阴影下,看着车流如织、霓虹闪烁的繁华街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个曾把她捧在手心、给予她无限宠溺和温柔的男人,已经彻底走出了她的生命。连她最后一点狼狈的乞求,都被他用最体面也最残酷的方式,化为了一纸冰冷的契约。
第二次深入骨髓的追悔,伴随着冰冷的夜风,将她彻底淹没。这一次,连自欺欺饶余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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