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振海的胃,像个无底洞,不仅吞噬食物,更吞噬着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最后一点微薄的积蓄。
上次胃出血手术后的恢复并不理想。一方面是年纪大了,元气受损,另一方面,也是长期酗酒和营养不良埋下的病根太深。医生开的药从一种加到三种,有保护胃黏膜的,有抑制胃酸分泌的,还有促进胃动力的,每一种都不便宜。一个月的药费,加起来要将近一千五百块,这还不算偶尔需要去社区医院复查和打针的费用。
张翠芬在养老院做护工,一个月满打满算,扣除杂七杂八,到手不到两千八。她自己要吃饭,要付“城郊巷”那套稍大一点出租屋的租金(为了照顾温振海,他们租了个带独立卫生间的一室户,月租一千二),还要应付日常开销,所剩无几。温振海彻底戒了酒,人也沉默消瘦下去,偶尔接点看大门或者打扫区的零活,收入极不稳定,且大部分也填进了药费里。
于是,压力的大头,无形中又落在了温若兮肩上。
她在“惠万家”超市的工资,扣除自己那三百五十块的隔断间租金、最基础的生活费和交通费,能挤出来的,一个月最多也就一千五左右。这一千五,几乎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母亲,用于支付父亲的药费和补充家用。她自己,则真正活成了“生存”而非“生活”。
早餐是一个馒头或两个素包子。午餐是超市食堂最便夷那档饭菜,或者干脆不吃,饿着。晚餐是清水煮挂面,拌一点酱油,偶尔奢侈地加个鸡蛋。衣服除了那两套换洗的工作服,几乎没有添置。护肤品早就用完了,现在只用最便夷甘油擦脸。洗发水沐浴露买最大桶最廉价的那种,能用很久。
她像一根被绷到极致的橡皮筋,每一都在断裂的边缘徘徊。身体发出的警报越来越多:常常感到头晕,手脚冰凉,月经紊乱且痛经加剧,晚上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浅眠多梦,醒来比睡前更累。
进入初夏,气变化无常。前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温若兮下班时没带伞,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费,硬是冒雨跑了二十多分钟回到出租屋。当晚就觉得喉咙发干,脑袋昏沉。她没在意,喝零热水就睡了。
第二,症状加重了。喉咙像着了火,吞咽口水都疼,浑身关节酸痛,尤其是腰和膝盖,又沉又痛。额头摸起来有些烫,但她没有体温计,也舍不得花钱去买。她照常去上班,只是动作比平时更迟缓,脸色苍白得吓人。
领班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喂,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别是病了传染给别人。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请假回家,别在这儿硬撑。”
温若兮低下头,声:“我能干。”请假?请假要扣工资,全勤奖也没了。她请不起。
她强撑着整理货架,搬运箱装货物时,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中午吃饭时,看着油腻的食堂饭菜,胃里一阵翻腾,一点食欲都没樱她只扒拉了两口白饭,就再也吃不下。
下午,症状似乎更严重了。她感觉一阵阵发冷,即使超市里温度不低,她还是忍不住打寒战。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一股燥热从身体内部涌上来,背上渗出虚汗,浸湿了廉价工服的内衬。咳嗽也开始加剧,每咳一声都震得胸腔生疼。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几乎是挪着步子回到“城郊巷”的隔断间。同住的女孩今晚有夜班,不在。的空间里闷热潮湿,弥漫着一股霉味。
她连衣服都没力气换,直接瘫倒在硬板床上。身体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喉咙的灼烧感更甚,头也痛得像要裂开。她知道自己发烧了,而且烧得不低。
她想起来喝点水,可暖水瓶是空的。她挣扎着爬起来,拿着那个掉了漆的搪瓷缸,摇摇晃晃地走到公共水龙头前,接零凉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随即却激起了更剧烈的咳嗽。
回到床上,她蜷缩起来,扯过那床薄薄的、带着潮气的被子裹住自己。冷,还是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让她牙齿都开始打颤。她把被子裹得更紧,身体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中,手机响了。是母亲张翠芬。
“若兮啊,”张翠芬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疲惫,“你爸这个月的药又快吃完了,得去开新的。医院有一种进口的效果更好点,就是贵,一个疗程要两千多……你看你那边……”
温若兮张了张嘴,喉咙疼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清了清嗓子,才发出沙哑的一句:“妈……我……我可能有点感冒,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感冒?严不严重啊?”张翠芬问了一句,但语气里的关切很快被现实的焦虑覆盖,“唉,你爸这身体……那进口药医生试试看,效果好就能减量……要不,你先问问同事借点?或者,你们超市能不能预支点工资?”
预支?上个月她为了交房租刚预支过,领班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我试试吧。”温若兮听见自己虚弱地回答。
“行,那你赶紧问问。你爸这两胃口又不好了,唉……”张翠芬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多喝热水,早点休息”,便挂断羚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温若兮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烧得通红却异常憔悴的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生病难受,而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绝望。
两千多……她去哪里找两千多?这个月的工资就算全拿出来,加上自己不吃不喝,也凑不够。借?她能向谁借?那些早就断绝来往的亲戚?还是超市里那些背后议论她的同事?
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压力交织在一起,将她拖向更深的黑暗。她放下手机,重新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希望能睡过去,或许睡着了就不这么难受了。
睡眠并不安宁。高烧像一只无形的手,搅动着她的意识,将现实与虚幻、过去与现在、记忆与梦魇粗暴地糅合在一起。
她好像又回到了“滨江壹号”那套宽敞明亮、温暖如春的江景大平层里。不是现在傅星燃和许清媛居住的那套,而是属于她和傅星燃的婚房。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她躺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傅星燃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低声读给她听。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她伸手去碰他的脸,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宠溺……
画面猛地扭曲、碎裂。
场景变成了昏暗肮脏的桥洞,江沐风那张因为贪婪和疾病而扭曲的脸突然逼近,眼神狰狞,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却是恶毒的威胁和索求:“钱!给我钱!不然我就把一切都抖出去!让你身败名裂!”她想逃,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江沐风的脸又变成了傅星燃的,只是那张脸上再无半分温柔,只有冰封般的冷漠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嘴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字句:“我们之间,彻底完了。”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璀璨的光明中,那里,站着优雅含笑的许清媛,无名指上的钻戒光芒刺痛了她的眼……
“不……不要……星燃……”她在梦魇中挣扎,发出破碎的呓语。
画面再次切换。她又回到了超市的货架间,穿着肮脏的工服,笨拙地擦拭着商品。周围投来无数道鄙夷、嘲讽、幸灾乐祸的目光。同事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看,就是她,以前那个傅太太……”“活该,自己作的……”“现在跟乞丐差不多……”
她想捂住耳朵,想逃走,身体却动弹不得。那些目光和议论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脸上。
“啊!”她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头痛欲裂。她挣扎着坐起来,一阵旋地转,又差点栽倒。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路灯透进来一点微光。不知是深夜几点了。同住的女孩还没回来。
高烧不仅没有退,反而似乎更厉害了。她感觉自己像个燃烧的火炉,皮肤滚烫,呼出的气息都灼热无比。可同时,又有一股寒意从心底不断冒出,让她瑟瑟发抖。这种冰火两重的折磨,让她意识愈发模糊。
她重新躺下,身体因为高热和疼痛而无法找到舒服的姿势,只能在狭窄的床板上辗转反侧。薄硬的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混乱的思绪和破碎的梦境碎片再次袭来,这一次更加支离破碎,更加不受控制。
一会儿是高中校园里,江沐风在台上弹吉他,笑容灿烂,台下女生们崇拜的眼神……一会儿是傅星燃在民政局,签字时果断坚决,毫无留恋的背影……一会儿是父亲躺在病床上蜡黄的脸……一会儿是母亲在电话里疲惫的叹息……一会儿是许清媛戴着钻戒的、幸福的笑脸……一会儿是自己蜷缩在超市仓库角落,穿着脏污工服的无助……
这些画面交叠、冲撞,将她本就脆弱的意识搅得翻地覆。
“错了……我错了……”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微弱,混在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咳嗽里。
“星燃……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眼泪从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没入汗湿的鬓发和散发着霉味的枕头。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一句绝望的咒语,箍紧了她的心脏。
生理上极度的不适——高烧、疼痛、干渴、忽冷忽热,与心理上翻江倒海的悔恨、自责、绝望、无地自容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可怕的、令人窒息的漩涡,将她深深卷入其郑
这就是第五次追悔。
它不再仅仅是听到消息后的刺痛,或看到画面后的崩溃。它是在身体最虚弱、防线最脆弱的时刻,被病痛和梦魇强行拖入记忆深渊的、全方位的凌迟。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亲手葬送一切后,在病榻上承受的、来自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审牛
没有退路,没有希望,甚至连自我安慰的力气都被高烧抽干。
只有无边无际的、名为“悔不当初”的黑暗,和黑暗中反复响起的、破碎的呓语:
“错了……”
“回不了头了……”
长夜漫漫,高烧持续。狭窄、潮湿、闷热的隔断间里,只有一个被病痛和悔恨折磨得神志模糊的女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咀嚼着自己种下的、最苦涩的果实。窗外偶尔驶过车辆,灯光短暂地掠过花板,映出她蜷缩颤抖的身影,很快又归于沉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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