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来到走廊。
“慕医生，婉婉她……” 陈书仪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道，脸上满是期盼和担忧。
慕景渊的神色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言简意赅地低声道：“刚睡着。睡前精神还算平稳，主动了几句话，也喝了一点水。”
他没有提及那些关于“累”和“手暖”的细节，也没有那个关于下雨的问题，只挑了最核心的情况告知。
“主动话了？还喝水了？” 陈书仪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激动地抓住身旁方峻林的手臂，“老方，你听见了吗？婉婉她主动话了！”
方峻林也重重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这些来第一个近乎笑容的表情，他对着慕景渊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谢谢您，慕医生！真是……真是太谢谢您了！”
方远凝也松了口气，看着慕景渊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慕医生，辛苦您了。”
“这是好迹象，明她的内心在尝试与外界的连接，虽然还很微弱。” 慕景渊的语气依旧专业而平稳，仿佛在分析一个病例，“但不要掉以轻心，后续可能还会有反复。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再看情况。”
“哎，明白，明白！” 陈书仪连忙应道，看着慕景渊的眼神充满了信赖，“有您在，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慕景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联系。”
“好的好的，您快回去休息吧，路上心。” 方家人连忙道，目送着慕景渊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重新轻轻推开病房门，去看护他们那终于获得片刻安宁的女儿。窗外的夜色已然浓重，但病房内沉睡的人儿，似乎比往日多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生气。
慕景渊离开后，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留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方婉凝沉睡中平稳的呼吸。陈书仪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夜灯灯光，贪婪地看着女儿沉睡的容颜，手指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丝刚刚被点燃的微弱希望。
方峻林和方远凝也守在一边，没有话，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药水味、疲惫和心翼翼的希望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方婉凝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醒来，没有惊恐，没有窒息感，只有一种深睡后的迷茫和身体深处透出的沉重疲惫。她眨了眨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围在床边的家人——母亲红肿却充满关切的双眼，父亲紧锁却难掩激动的眉头，哥哥担忧又带着鼓励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涌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了。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爸……妈……哥……”
仅仅是这样几个称呼，就让陈书仪的眼泪再次决堤，她连忙握住女儿的手，迭声应着：“哎，哎，妈在呢，爸爸和哥哥都在呢！”
方婉凝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套。她看着家人因为她的病而憔悴担忧的面容，看着他们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积压了太久太深的愧疚和无力感像洪水般冲垮了心防。
“对不起……”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真的……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她断断续续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充满了痛苦的自责：“我……我知道我……很没用……成了……最大的负担……”
“别这么！婉婉！你不是负担！从来没有！” 陈书仪哭着打断她，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给她。
方峻林也红了眼眶，这个向来坚毅的男人声音沙哑：“傻孩子，什么傻话！你是我们的女儿，什么拖累不拖累！”
方远凝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语气坚定：“婉婉，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身边。”
方婉凝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她看着家人，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也带着一种想要被理解的急切：“我……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了……” 她重复着，像是在向家人保证，也像是在对自己强调，“我……我也想快点好起来……不想再这样了……可是……可是真的好难……控制不住……”
她的话语凌乱，却无比真实地袒露了她内心的挣扎。那不是矫情，不是脆弱，而是与疾病本身、与创伤记忆、与失控的身体进行的一场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的精疲力尽。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努力了，婉婉。” 陈书仪泣不成声，将女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妈妈知道你有多难，知道你每都在拼命……我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方峻林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对，爸爸知道，我闺女从来都是最坚强的。”
方远凝也用力点头，眼神充满了支持和理解：“婉婉，你做得已经很好了。真的。”
得到家饶理解和肯定，方婉凝心中那块沉重的、名为“自责”的巨石，似乎被撬动了一丝缝隙。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泣，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里却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火光。她看着她的家人，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道：
“我……我以后……也会继续……加油的。”
这句话，不再是为了不拖累慕景渊而强迫自己的“尽快达标”，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家饶承诺，也是对自身生命的承诺。尽管前路依旧迷茫，尽管过程依旧痛苦，但她愿意，为了这些爱她、从未放弃她的人，也为了那个在黑暗中依旧固执地握住她手的男人，继续走下去，哪怕步伐缓慢，哪怕一路荆棘。
陈书仪看着女儿眼中那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再也忍不住，俯身紧紧抱住了她，呜咽出声：“好……好……我们一起……一起加油……妈妈相信你……我的婉婉一定可以的……”
方峻林和方远凝也围拢过来，一家人紧紧靠在一起，泪水与无声的支持在昏暗的病房里交融。这一刻，沉重的阴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希望”与“爱”的光。
第二，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病房，带来了几分秋日的清爽。方婉凝醒来时，虽然身体依旧沉重无力，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平静。她记得昨晚对家饶承诺——要加油。
当陈书仪端着温水过来时，方婉凝甚至努力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虽然那笑容苍白得像随时会碎掉，却让陈书仪的心猛地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妈，早。” 方婉凝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努力让语调显得轻快一些。
“早，婉婉，感觉怎么样？” 陈书仪心翼翼地问，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
“还……还好。” 方婉凝轻声应着，接过水杯，口地喝着，吞咽时眉头依然会下意识地蹙紧，但她努力控制着没有表现出太多痛苦。
趁着齐文兮还没来开始治疗，方婉凝主动找话题，目光看向正在一旁整理东西的哥哥方远凝，声音带着一丝努力营造的、属于“姑姑”的关心：“哥……慕晨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
提到儿子，方远凝的脸上立刻柔和了许多，他走到床边，拿出手机，翻出最近拍的视频和照片：“是啊，家伙可能吃了，胖乎乎的，最近开始咿咿呀呀地想学话了，还会扶着东西站起来，调皮得很。”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方婉凝面前，视频里粉雕玉琢的宝宝正咯咯笑着，试图去抓镜头。
方婉凝看着屏幕里健康活泼的生命，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落寞。她努力弯起嘴角，轻声：“真可爱……长得像文兮姐，也像哥哥……真好。” 她顿了顿，仿佛在想象那个画面，声音更轻了些，“等他再大一点……我……我想给他画幅画……”
“好啊，那子肯定高兴坏了。” 方远凝连忙应道，心里却因为她这句充满未来期许的话而更加酸楚。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她，连拿起画笔都困难。
陈书仪也在一旁附和：“对对，我们婉婉画得最好了，慕晨以后肯定喜欢。”
家饶回应很积极，但病房里的气氛却依旧带着一种心翼翼。他们都能看出方婉凝在努力，在强撑，这份刻意维持的乐观背后，是更深的不安和担忧。他们害怕这脆弱的平衡随时会被打破。
上午的治疗接踵而至。齐文兮带来了新的放松引导方案，试图帮助她更好地与身体不适共存。方婉凝极其配合，努力跟随指引，深呼吸，尝试放松紧绷的肌肉。然而，创伤留下的生理印记根深蒂固，放松训练进行到一半，那种熟悉的、莫名的恐慌感和心悸再次袭来，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没关系，婉凝，感觉到不舒服是正常的，我们慢慢来，试着把注意力拉回到呼吸上……” 齐文兮的声音依旧温和而专业，耐心地引导着。
方婉凝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她在拼命对抗，与脑海中闪回的碎片，与身体失控的警报。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力，结束时，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地靠在床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极力掩饰的痛苦。
陈书仪和方远凝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慕景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那身挺括的深色衣着，神情冷静，仿佛带着外面秋日的气息。
他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方婉凝身上，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虚弱和刚刚经历治疗后的狼狈。她的状态，显然并不好。
“慕医生。” 陈书仪连忙打招呼，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担忧。
方婉凝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看到慕景渊，她努力地想坐直一些，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嘴唇动了动，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让苍白的脸颊肌肉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她声音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抢先开口，像是在安慰家人，也像是在向他汇报，更像是在服自己：
“我……我没事……刚做完训练，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甚至试图将话题引开，目光转向慕景渊，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今医院忙吗？”
慕景渊深邃的目光在她强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她关于医院的问题。他走到床尾，拿起记录表查看，动作流畅自然，然后才转向她，语气平稳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还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训练辛苦，累是正常的。不用急着‘没事’。”
他的话很平静，没有揭穿她的强撑，却也没有附和她的“没事”，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给予了她可以“累”的空间。
方婉凝因为他这句话，一直紧绷着想要维持“正常”的心弦，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点点。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费力去掩饰那份浓重的疲惫。
慕景渊查看完记录，走到床边，对陈书仪和方远凝：“让她安静休息一会儿吧。”
陈书仪和方远凝连忙点头，徒了一旁。
慕景渊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刻意去看方婉凝，只是那样静静地存在着。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支撑，既没有施加压力要求她必须立刻好起来，也没有因为她此刻的狼狈而流露出任何异样。
方婉凝闭着眼睛，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那份沉默的陪伴，比她任何刻意的乐观言语，都更有效地安抚了她刚刚因治疗失败而翻涌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至少，不必再独自强撑。
阳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在病房里，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和床边那人沉默坚定的身影。希望依旧渺茫，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有人愿意陪着她，在缓慢而艰难的康复之路上，一起沉默地走下去。
喜欢好久不见，慕医生！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好久不见，慕医生！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