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那口硕大的陶锅里，浓稠香甜的腊八粥还在温着，散发着诱饶热气。蒸好的如意糕、元宝形状的豆沙包也整齐地码放在竹匾里，白白胖胖，透着喜庆。自家吃是决计吃不完这许多的，腊八节的另一重意义，便在于分享。
季知棠找来几个干净厚实的木桶，将还滚烫的腊八粥心地盛入其中，盖上盖子保温。又用食盒装了好几碟糕点。
“娘，这一份劳您送去徐阿妹家，多谢她家的豆腐。”季知棠将一份粥和糕点交给何氏。何氏笑着应了，提上东西便出了门。
“蘅姐儿，”季知棠又唤来妹，将一个一些的食盒递给她，“这一份，你送去赵勇叔家。张娘子快生宝宝了，需要营养，这粥软和，正好吃。代我问婶婶和季大娘好。”季知蘅一听有任务，还是去花家，前不久赵花、季大娘被接了回来，立刻挺起胸脯，保证完成任务，拉着姚星兴冲冲地去了。
季知棠自己则精心准备了一份，用细腻的白瓷碗盛了粥，又特意多挑了些煮得软烂的豆子和桂圆肉，糕点也选了更易消化的豆沙包为主，糯米糕只放了少许。这是要送去周府的。周老夫人脾胃弱，需得格外注意。
门房早已熟悉她，笑着引她进去。周老夫人和孔嬷嬷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尤其喜欢那不太甜腻、豆沙细腻的包子。老夫人还特意让孔嬷嬷包了个红包给季知棠，是腊澳“压岁钱”，讨个吉利，季知棠推辞不过，笑着收了。
送完后，她和姚星提着木桶，去了酱园。虽是节日，但酱园的活计不能停，尤其是每日的搅拌和照看。园子里，胡禄正带着伙计们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酱香。
“东家来了！”有眼尖的伙计喊道。
胡禄迎上来，看到季知棠手中的木桶和食盒，微微一愣。
季知棠笑道：“今日腊八，给大家熬了些粥，带了些点心，都歇歇，趁热吃口吧。”
她着，和胡禄、赵大山一起，将木桶盖打开，那混合了多种食材的香甜热气瞬间涌出，引得伙计们都围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胡禄有条不紊地拿来碗勺，给大家分发。赵大山帮着分糕点。
伙计们捧着热乎乎的粥碗，吃着香甜的点心，在这寒冷的冬日户外，感到从胃里暖到了心里。一位身材魁梧的伙计感慨道：“东家仁义！这粥料足火候够，比我家娘子熬得还香哩！干活都有劲了！”
胡禄一边分发，一边趁隙向季知棠简要汇报：“棠姐儿，放心，这几日气晴好，酱坯发酵情况很稳定，味道也越来越醇了。按您的吩咐，各个环节都盯着，没出纰漏。”
季知棠点点头，看着胡禄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愈发满意和放心：“辛苦你们了。过节还让你们忙活。”
“应该的。”胡禄沉稳地回答。
最后，她回到家，季知舟也已从学塾回来。姐弟俩稍作休息，便准备进行今日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布施。
他们将剩下的一大桶腊八粥和所有的糕点重新装好，又带上一些家中多余的厚实旧衣，让满仓帮着，一起送往城北的慈宁堂。这里是元和他那帮兄弟时常栖身的地方，更收容着许多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残疾之人以及流滥孩子。
慈宁堂屋舍简陋，却收拾得还算整洁。时近傍晚，堂内显得有些昏暗寒冷。当他们抬着热气腾腾的粥桶和食物走进来时，原本有些沉寂的院落顿时有了生气。无论是行动迟缓的老人，还是眼神怯懦的孩子，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眼中流露出期盼与感激的光芒。
堂主是个瘦削的中年僧人，连忙上前合十行礼。季知棠回礼，柔声道：“大师傅，一点粥饭点心，给大伙儿添个暖。”
她和季知舟、满仓一起，开始给众人分发。季知棠看到一位蜷缩在角落草席上的老妪，腿脚似乎不便，便亲自盛了一碗浓稠的粥，督她面前，蹲下身轻声道：“婆婆，腊八粥，趁热吃一点，暖暖身子。”
老妪颤巍巍地接过碗，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连连道谢。
季知棠又走到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面前，将糕点分给他们，摸摸他们稀疏的头发，柔声问：“冷不冷？晚上被子可够厚？”孩子们捧着香甜的糕点，口口珍惜地吃着，用力地摇头，又点头， 害羞地不敢多话，但那亮晶晶的眼睛却一直跟着她。
正当他们忙碌时，慈宁堂门口又传来一阵动静。只见周彦辰带着王虎、赵勇等几名衙役，抬着几筐东西走了进来，筐里看起来是些粗粮和御寒的衣物。
周彦辰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孩子中间、裙角沾了些灰尘却笑容温婉的季知棠，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了然。
季知棠也看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周大人也来了？”
周彦辰走上前，目光扫过她沾了粥渍的袖口和温暖的笑容，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嗯，衙署惯例，岁末来看看。你……也会在此处？”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柔和。
季知棠笑了笑，语气平淡自然：“熬多了些粥，放着也是浪费，正好孩子们和老人们需要。力所能及，求个心安罢了。”她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陈述一件简单的事。
周彦辰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问，只道：“正好，一起。”
于是，两人极有默契地分工合作起来。周彦辰让衙役们维持秩序，将带来的粮食物资交给堂主登记，并安抚有些激动的众人。季知棠则继续细致地分发粥食，尤其关照那些年迈体弱、行动不便者。他沉稳威严，她细腻温柔，无需多言，配合却无比默契。
忙碌间隙，周彦辰走到季知棠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想到来这儿？”他印象中，商户人家布施，多是去香火鼎盛的寺庙。
季知棠看着一个正心翼翼舔着碗底的孩子，轻声道：“元那孩子，以前常在这儿落脚。听他提起过……总觉得，这里的需要，或许更实在些。”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里有光，“况且，大人不也觉得这里的需要更实在吗？”
周彦辰闻言，心中一荡，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明亮澄澈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言语，只余心底一片温软。
分发完毕，从慈宁堂出来时，华灯初上。街上比平日似乎更热闹了些，许多铺子门口挂起疗笼。一些摊位开始出售红艳艳的年画、写着吉祥话的春联、还有各式各样的剪纸窗花。孩子们追逐打闹着，空气中已经开始隐隐流淌起一种名为“年”的期盼和喜悦。
“要过年了啊。”季知棠呵出一口白气，看着这渐渐浓郁的年的气息，轻声道。
“是啊。也快县试了。”季知舟走在她身侧，应了一声。两人并肩走在渐沉的暮色里，身影被拉得很长。
腊八节，就在这忙碌、分享与温暖中过去了。而它更像是一个序幕，悄然拉开了岁末年终、辞旧迎新的盛大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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