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五年，深冬。
凛冽的北风掠过岭南丘陵，却吹不散南宁内外蒸腾的生气。邕江两岸，去岁贯通的首段“邕梧大道”上，车马辚辚，满载着廉州的海盐、钦州的铁器、以及各地粮赋的漕船，正沿着新辟的平坦官道，顺畅地汇向州府腹地。城郊新设的蒙学堂内，稚童的诵读声与算盘脆响交织；更远处的田野间，由农会组织兴修的越冬水渠已初见雏形。大兴教化、深耕农桑、畅通道路——朱一明推行的新政，在经过初期的阵痛与整顿后，终于如同深耕后的沃土，开始持续不断地反哺着这个新生的政权。帝国的根基，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坚实。
然而，行辕书房内，炭火虽暖，朱一明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曾化开。他面前的长案上，一边摊开着广西及周边详图，另一边则是军情司如雪片般送来的密报。线国安在韶关方向增兵筑垒的动向，沿海清军水师变换莫测的骚扰，乃至北京传来的清廷加紧筹措军饷的消息，无不昭示着：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陛下，如今内政已入正轨，然北虏亡我之心不死，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我军虽锐，若强攻雄关险隘，纵能胜之，亦必伤亡惨重，恐伤元气。”顾清风肃立一旁，沉声分析着局势。
苏绣绣亦轻声补充：“格物院近日所耗铜铁、硝石甚巨，长久下去，府库压力不。需寻一既能破局，又可节省国力之法。”
朱一明的目光掠过地图上蜿蜒的群山与水道，最终定格在窗格上凝结的霜花。他伸出手指，轻轻一点，那霜花便融化了。
“清风、苏姐姐，尔等可知，为何霜雪覆地，雄鹰仍可翱翔于？”他不答反问，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因鹰击长空，其所凭者，非蛮力，乃在于居高临下，视野无垠！我军如今如虎踞山林，爪牙虽利，然视线为群山所阻。若要破局，需有一双能跃出层峦，俯瞰大地的眼睛！需有一种能无视险阻，直抵要害的力量！”
他霍然转身，走向书房一侧摆放着的巨大沙盘，那是南宁及周边地域的微缩景观。
“朕欲造一物，可载人升空，凌云御风！名曰——热气球！”
此言一出，顾清风与苏绣绣皆是一震。飞？此乃亘古传，仙家手段！
朱一明不待他们发问，拿起几样简单的物件演示起来：他点燃一盏油灯，手持一张轻薄的宣纸置于火焰上方尺余，纸张被热气流托着，不住地飘动。“看，热力所致，气流升腾，可托轻物。若此热力足够巨，囊体足够大，所生浮力，为何不能托起吊篮与人？”
他快速取过纸笔，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球状囊体，下悬吊篮，囊口下方绘有熊熊火焰。“其理至简：以火加热囊中空气，空气受热则胀，质轻于外间冷空气，故而上浮。关键所在，乃是囊体、热源、操控三者！”
思路既明，行动立决。朱一明当即下令，在格物院深处划出最高级别的禁区，启动代号“巡”的绝密计划。以苏绣绣总揽全局，调动各方资源：命精于织造与涂料的大匠，穷尽心力研制极轻、极韧、且能耐受短时高温的囊体材料，以丝绸为基，混以特制麻线，反复试验防火涂料配方；命精通火器与机械的工匠，研发一种能以猛火油为燃料、火力强劲且稳定可控的燃油喷灯；同时，着令顾清风从“幼虎营”及军中遴选胆大心细、身手敏捷、不畏高者，秘密组建“空骑营”，以备未来。
整个永历五年的寒冬，当外界因新政深化而呈现勃勃生机时，格物院最深处的“巡”工坊内，却是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工匠们围着熊熊炉火，争论着材料的配比；院子里，一次次升起试验性的气囊，记录着尺寸、重量与升力关系的数据；喷灯试验间里，不时传出调整火焰的呼啸声。失败是家常便饭，囊体焚毁、喷灯炸裂时有发生，但在朱一明不定期的亲临鼓励与方向指点下，无人气馁。
转机出现在一个寒冷的清晨。经过无数次失败后，一个约一人高、用最新试制的防火丝绸制成的球囊被心展开。特制的喷灯点燃，稳定的烈焰喷入囊口，热浪滚滚。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球囊逐渐鼓胀，缓缓脱离地面束缚，带着下方悬挂的配重沙袋，颤巍巍地、却是坚定地向上攀升，直至绳缆绷直！
它稳定地悬浮在了半空中！虽然仅有数尺之高，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这确凿无疑的升空，如同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瞬间点燃了工坊内所有饶激情！欢呼声震动了屋瓦。
朱一明接到苏绣绣激动万分的禀报时，正站在行辕的高台上，远眺着覆盖薄霜的南宁城。他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眼睛，终于要睁开了。”
帝国的视线，开始挣脱大地的束缚，望向那片至高无上的领域。通往苍穹的道路，已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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