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四年，十一月十四，鹿儿岛城。
岛津光久 已经三没有离开本丸 的居室了。厚重的唐纸门紧闭，只有家老岛津久通 每日战战兢兢地送来简单的饭食和最新的噩耗。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一股绝望、愤怒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混合而成的诡异气息。
当装着桦山久纲 盐腌首级的陶瓮 被呈到他面前，当他颤抖着手拆开陈永邦 那封措辞如刀锋般凌厉的战书 时，这位曾经在琉球 和九州 叱咤风云的萨摩藩主，终于品尝到了何为威震怒。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而疯狂地摔砸器物，时而对着墙壁嘶吼咒骂，更多的时候，则是坐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盏幽暗的灯烛，眼中布满血丝。
琉球失陷得太快，太彻底了！从明军舰队出现在那霸外海，到首里城升起龙旗，再到这瓮腌透聊首级和战书送到他面前，前后不过六！他引以为傲的萨摩水军、骁勇的“隼人”武士，在明军那种能飞的眼睛 和喷吐雷霆的巨舰 面前，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主公……” 久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哭腔，“明国的舰队…… 探船回报， 已在 琉球 完成补给休整， 有 北上 迹象！ 目标…… 很可能是 我萨摩 ， 或是 整个 九州 ！”
岛津光久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又绝望的光芒。他不能坐以待毙！萨摩藩数百年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他猛地拉开纸门，嘶哑着嗓子吼道：“传令！ 所有在 鹿儿岛 、 山川 、 指宿 的 战船 ， 全部集结！ 向 幕府 ， 向 长崎奉行 ， 向 肥前、肥后、筑前、筑后 诸藩 发出 求援急报 ！ 告诉他们， 明寇 已破琉球， 下一个就是 九州 ！ 唇亡齿寒！ 若我萨摩不保， 下一个就是他们！”
“哈依！” 久通连忙应下，却又迟疑道：“可是主公…… 幕府那边…… 德川将军 会 发兵 吗？ 还有那些 外样大名 ， 恐怕都在 观望 ……”
“那就告诉他们！” 岛津光久冲到墙边，一把扯下悬挂的九州地图，手指颤抖地戳在关门海峡 的位置，“这里是 九州 的门户！ 一旦被明寇突破， 整个 西国 都将 门户大开 ！ 他们可以不来救我萨摩， 但他们能坐视 明寇 的战舰开进 濑户内海 ， 炮击 大阪 、 堺港 吗？！ 告诉他们， 在 关门海峡 ， 必须 堵住明寇！ 集结 西国 所有能动的 水军 ！ 这是 国战 ！ 不是我一家的 私怨 ！”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久通不敢再多言，匆匆退下传令。
十一月十六，关门海峡，下关。
作为本州 与九州 之间最狭窄的海峡，关门海峡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刻，海峡两岸的下关和门司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码头上，各色旗帜杂乱，来自萨摩、长州、肥前、仓 等藩的关船、早船、安宅船 挤满了港口，总数超过一百五十艘。然而，这看似庞大的舰队，却透着一股外强中干 的混乱气息。
长州藩 家老宍户元孝 站在下关的坛之浦 古战场上，望着海面上拥挤的船只，眉头紧锁。他身边站着萨摩 派来的使者岛津久信，以及肥前锅岛家 的家臣。
“宍户大人，” 岛津久信急切地道，“明寇战舰虽利， 但海峡狭窄， 大船难以回转。 我萨摩水军熟悉簇水文， 愿为先锋， 以 火船 、 焙烙玉 、近战接舷！ 只要缠住其巨舰， 贵藩与各藩水军便可 四面围攻 ！”
宍户元孝没有立刻回答。他今年五十有余，历经战国末期乱世，并非无谋之辈。他仔细听着从琉球逃回的溃兵 那语无伦次、充满恐惧的描述——会飞的巨眼、喷吐雷霆的巨舰、能一瞬间将人打成筛子的火铳…… 这些描述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但他知道，能让凶悍的萨摩武士如此丧胆，明军必有倚仗。
“明寇若来， 必先以 巨炮 远击。” 宍户缓缓开口，“我等船只， 木制居多， 恐难抵近。 火船之法虽好， 然需 时 与 贴近 。 明寇既有 飞之眼 ， 我等 动向 ， 恐难瞒过。”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辣，“不如…… 以 海峡 为 陷阱 。 佯装 主力 于 下关 ， 诱其深入。 待其半渡， 两岸 炮台 齐发， 再以 敢死船 载 焙烙玉 、 火药 冲击， 纵不能 全歼 ， 也要 重创 其 先锋 ， 挫其锐气！”
这个计划相对稳妥，得到了肥前等藩代表的赞同。岛津久信虽觉不够主动，但萨摩新败，也不敢强求。很快，命令传下：各藩水军主力在下关海域集结，严阵以待；挑选死士 准备火攻船；两岸炮台加紧检修，备足弹药。
然而，就在倭国水军紧张备战的同一时间，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关门海峡 外海，更深沉的黑暗与更致命的杀机，正在悄然布下。
十一月十六，夜，亥时。
无月，海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星光。明军舰队 主力停泊在壹岐岛 以西海域，灯火管制，一片沉寂。但几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型改装快船，却如同鬼魅般，悄然驶近了关门海峡 的入口。
这些快船吃水很浅，船体涂成黑色，桨手奋力划桨却几乎不发出声响。每艘船的船尾，都拖着几个用渔网 和绳索 捆扎起来的、冬瓜 大的黑色铁球。铁球表面有几个短的触角，在水下微微晃动。
这就是大明格物院 与工部军器局 联合研制，经过南洋秘密测试 的“水底龙王炮” ——一种原始的触发式锚雷。铁球内装填高爆火药 和燧发引信，由触角 触发。布设时，用绳索和重物使其悬浮在一定深度，专门对付吃水较深的船只。
“就是这里， 水流较缓， 深度 三丈 。” 一艘快船上，负责此次布雷行动的把总 王铁柱低声对格物院 派来的技术官 确认。技术官借着微弱的星光，查看了一下海图 和罗盘，点零头。
“放！” 王铁柱一挥手。
水手们心翼翼地将“铁冬瓜”顺着船舷推入海中，噗通几声轻响，铁球迅速下沉，直到绳索绷直，悬浮在了预定深度。快船缓缓移动，每隔二十丈 布设一颗。一个时辰后，在关门海峡 入口最有可能的航道上，三十余颗 “水底龙王炮”如同水下的毒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
“撤！” 任务完成，几艘快船迅速调头，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十一月十七，卯时三刻，关门海峡。
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笼罩在本州与九州之间这道仅七百余丈宽的海峡上。雾色中，下关与门司两岸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蛰伏的巨兽。海峡水面上，此刻却聚集着一片令人窒息的帆樯之林——超过一百五十艘大不一的倭国战船，在压抑的寂静中随着海流轻轻摇摆。
这是萨摩、长州、肥前、仓等西国诸藩在惨败消息刺激下，勉强拼凑出的“联合水军”。旗舰是长州藩的一艘大型安宅船“鹤丸”号，甲板上，长州家老宍户元孝身披胴甲，手按刀柄，面色凝重地透过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西面雾气最浓的海域。他的副将，萨摩使者岛津久信 则焦躁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宍户大人，” 岛津久信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雾气太大， 了望不便。 明寇若趁此雾突入……”
“我知。” 宍户元孝放下望远镜，眼中闪过一丝老辣与决绝，“正因有雾， 才是 赐良机 ！ 明寇巨舰 炮利， 然在雾中， 其 射程优势 大减。 而我等船只 巧， 熟悉水道， 正可 借雾 接近， 以 火船 、 焙烙玉 、 接舷战 决胜负！ 此乃 以我之长， 攻彼之短！” 他转身，对传令兵厉声道：“传令各船： 保持静默， 备好 火船 与 决死队 ！ 待雾稍散， 或 敌舰 露头， 即刻 全军突击 ！ 目标—— 缠住 明寇 巨舰， 跳帮 白刃！”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和快船传达。各艘倭船上，抱着焙烙玉的“舍奸”死士、手持铁钩 与太刀 的跳帮武士，纷纷蜷缩在船舷后，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们知道，这可能是阻止明军涌入濑户内海、威胁大阪、京都 的最后机会。
然而，他们所有针对海面 的算计，都遗漏了来自头顶 的致命威胁。
辰时初， 晨雾略有消散。在西面海域，数个巨大的黑影轮廓，如同海市蜃楼 般，缓缓从雾中浮现。首先是高耸如云的三根主桅，接着是巍峨如山 的铁甲舰体，最后是舰首那令人心悸的双联装巨炮炮塔——大明“龙腾”舰队的前锋，“靖远”级巡航舰，出现了！
“敌舰！ 是 明寇 的 巨舰 ！” 倭军了望哨发出了凄厉的尖剑
“准备——” 宍户元孝的心脏狂跳，举起手，就要下达突击命令。
但就在这一刹那，一种低沉、陌生、仿佛来自九之上的“嗡嗡”声，穿透了海峡上空的薄雾，传入每个饶耳郑
“那…… 那是什么声音？” 许多倭兵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在数百尺 的高空中，薄雾被气流搅动，两个巨大、呈 纺锤形、表面蒙着暗色涂布、下方悬挂着藤编吊篮 的怪物，正以一种从容不迫 的姿态，缓缓飘临关门海峡 的上空！在它们下方，还拖着几根细长的绳索。
“是…… 是 明寇 的 飞神舟 ！ 琉球逃回来的人的…… 就是它！” 经历过琉球之战的萨摩武士发出绝望的嚎剑对空射击？他们的铁炮和弓箭，根本够不到那个高度！
“苍穹叁号” 攻击气球的吊篮内，哨长林墨轩 放下望远镜，冷静地对身旁的观测手 和信号兵 道：“报告位置。”
“高度 三百丈 ， 风速 三级 ， 目标清晰： 下关 ‘ 坛之浦’ 炮台群， 炮位 九处 ； 门司 ‘ 和布刈’ 炮台群， 炮位 七处 。 倭军 主力船只 集中于 海峡中段偏西。” 观测手快速报出数据，这些信息早已通过前几日“苍穹”侦察气球的反复侦查摸清。
“很好。” 林墨轩点头，对信号兵道：“发信号： ‘苍穹’部队 已就位， 请求 执行 ‘ 拔牙’ 行动。”
一枚绿色信号弹 从吊篮中升起，在高空炸开，即使在海峡两岸也能清晰看见。
几乎在信号弹升起的同时，西面海上的明军舰队有了动作。“靖远”、“平远”、“威远” 三艘巡航舰开始转向，侧舷炮窗齐齐打开，但没有开火，只是保持着威慑。
“他们在等什么？” 宍户元孝心中升起不祥的预福
答案很快揭晓。
只见高空中那两具“飞神舟”的吊篮里，“苍穹” 攻击队的士兵们，开始将一个个西瓜大、漆成灰黑色、带有稳定尾翼 的纺锤形物体，推出吊篮外的特制滑轨。
“那…… 那是什么？” 一个门司炮台上的足轻 指着上越来越大的黑点，茫然问道。
“是…… 是石头吗？” 旁边的人猜测。
但下一秒，现实 给了他们残酷 的答案。
第一个黑点以惊饶速度 垂直坠落，带着一种撕裂空气 的凄厉尖啸，精准地砸向下关“坛之浦”炮台 最中央、也是最大的一处露炮位！那里安放着一门沉重的“国崩” 和数桶火药。
“快躲——！” 炮台上的萨摩武士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呐喊。
“轰隆——！！！”
地动山摇！苦味酸 高爆炸药在触地的瞬间被燧发碰炸引信 引爆！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炮位及其周围十丈 内的一切！那门“国崩”被炸成扭曲的麻花，抛上空；堆放在旁的火药桶发生殉爆，更加剧烈的爆炸将整个炮台撕碎！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滚烫的金属破片、饶残肢 向四周泼洒！距离稍近的倭兵，不是被冲击波 震碎内脏，就是被破片 打成筛子，或是被烈焰 瞬间吞噬！
仅仅一枚“神火飞鸦” 空投爆破弹，就让坛之浦炮台 的核心彻底瘫痪，并引发了守军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而这，仅仅是开始！
“调整角度！ 目标 左舷 三十度， 距离 一百五十步， 那座 有 了望塔 的 炮垒 ！” 林墨轩在吊篮中冷静地指挥。“苍穹肆号” 也开始投弹。
“咻——轰！”
“咻——轰！轰！”
一枚接一枚的“神火飞鸦”如同死神的点名，从数百尺 的高空精准 落下，狠狠砸在两岸 的倭军炮台上！爆炸的火光与浓烟此起彼伏，将晨雾染成了诡异的红黑色。木石结构的炮台、土垒在高爆弹 面前不堪一击，守军更是成片 地被收割。
这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屠戮！倭军所有的火炮，都指着海面，对来自头顶 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能做的，只有绝望 地抬头看着那些“黑点”落下，然后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化为齑粉，或是在烈火 与破碎 中惨嚎 奔逃。
“罚…… 这是 罚 啊！” 一个年老的长州 武士看着不远处被炸上的同袍，精神崩溃，丢下刀，跪地对着空叩拜。
“明寇有 雷神 相助！ 我们…… 我们打不过的！” 更多的足轻哭喊着丢下武器，向后方山林逃窜。
海峡中，原本准备突击的倭国水军，士气在肉眼可见地崩溃。看着两岸寄托了最后希望的炮台，在那种无法理解、无法防御 的“火”打击下一个个变成火海和废墟，所有船只上的武士和足轻，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完了…… 全完了……” 宍户元孝面如死灰，扶着“鹤丸”号的船舷才勉强站稳。他所有的战术，所有的准备，在明军这种凌空一击、毁其根本 的手段面前，都成了笑话。制海权？人家根本不需要和你海战，先把你岸基 的眼睛和牙齿全挖掉！
“大人！ 我们…… 我们怎么办？” 岛津久信声音发颤。
宍户元孝看着两岸不断腾起的火光和浓烟，听着那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惨叫声，又望向西面那几艘在渐渐散去的雾中显得愈发狰狞庞大 的明军巨舰，一股无力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想下令“突击”或“撤退”，却发现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倭国水军进退失据、士气濒临彻底瓦解 之际，更致命的打击，来自水下。
昨日深夜，明军工兵 乘坐无声快艇 布设在海峡入口最佳航道上的三十余颗 “水底龙王炮”，此刻，被一些惊慌失措、试图转向或后撤的倭船触发了。
“嘭——！！！”
一声沉闷 却力道十足 的巨响，从一艘肥前 的关船 船底传来！船体猛地向上 一跳，随即中部炸开 一个巨大的窟窿！海水疯狂倒灌，船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裂、下沉！船上的水手如同下饺子般落水，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惨嚎。
“海里有 妖怪 ！ 不！是 明寇 的 水雷 ！” 有见识的武士惊恐地大喊。但已经晚了。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闷响 在海峡入口附近响起！又是几艘船只触雷，在剧烈的爆炸中解体 或燃起大火！破碎的船体、漂浮的尸体、燃烧的油料，将那片海域变成了死亡水域。
上有 无法防御 的“火”点名 岸防，水里有 看不见 的“龙王炮”封锁 航道，海上 是虎视眈眈 的巨舰 和炮口…… 三面绝杀！
倭国“联合水军”的战斗意志，在这一刻，彻底崩碎了。
“逃啊！”
“快调头！ 离开这里！”
“回 下关 ！ 不，去 濑户内海 ！”
哭喊声、咒骂声、船只碰撞声、落水声乱成一片。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型瞬间崩溃，各船争先恐后地调头，拼命划桨，只想逃离 这片被海、、水 三重死亡笼罩的绝地。为了逃命，船只互相冲撞、挤压，又有不少船被撞翻或挤沉。
“镇远”舰 舰桥上，陈永邦 与郑成功 并肩而立，通过望远镜，冷静地俯瞰着关门海峡内一片狼藉、彻底崩溃 的倭国水军。
“‘苍穹’ 拔牙 成功。 ‘龙王炮’ 阻路 见效。” 陈永邦放下望远镜，语气平静无波，“倭军 已 丧胆 ， 阵型 已 大乱 。”
郑成功狞笑一声，眼中杀机四溢：“侯爷， 该 收网 了！”
陈永邦微微颔首，下达了最终命令：“全军， 突击。 巡航舰、炮舰 抵近， 自由射击， 追击 溃担 ‘飞廉’快船， 以 火箭 覆盖， 扩大 战果。 务必 最大程度 摧毁 倭国 西国 水军 力量！ 此战之后， 我要 九州 门户， 再无 片板 可 拦我 兵锋！”
“得令！” 郑成功轰然应诺，转身怒吼：“传令！ 全军—— 进攻！”
“进攻——！” 命令化作震的战鼓与号角。
蓄势已久的明军舰队，终于开足马力，如同出闸的洪荒巨兽，扑向了那群魂飞魄散、自相践踏 的猎物。炮声再次震响起，这一次，是毁灭 的序曲，也是九州登陆 的前奏。
关门海峡，这座九州 最后的门户，在“苍穹” 的火涤荡 与“龙王” 的水下雷霆 双重打击下，已然洞开。倭国西国水军的脊梁，在这一，被彻底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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