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五年，五月初三，安艺国，广岛湾。
晨 雾 如 纱， 缓 缓 笼 罩 着 濒 临 濑 户 内 海 的 广 岛 湾。 雾 气 中， 广 岛 城 高 大 的 守 阁 若 隐 若 现， 城 下 町 的 屋 舍 鳞 次 栉 比， 一 条 条 水 道 将 城 町 与 海 湾 紧 密 相 连。 作 为 安 艺 浅 野 家 的 本 据， 广 岛 不 仅 是 山 阳 道 上 有 数 的 坚 城， 更 是 连 接 濑 户 内 海 航 运 与 山 阳 道 陆 路 的 重 要 枢 纽。 此 刻， 这 座 城 市 却 沉 浸 在 一 种 与 往 日 繁 华 截 然 不 同 的 、 死 寂 般 的 紧 张 之 郑
城 头 上， 守 军 的 数 量 明 显 比 平 时 多 了 数 倍， 但 个 个 面 带 惶 恐， 不 时 向 西 方 海 面 张 望。 自 从 大 阪 遭 遇 毁 灭 性 炮 击、 皇 北 狩 的 消 息 传 来， 广 岛 城 内 便 人 心 浮 动。 而 当 家 主 浅 野 长 直 奉 幕 府 之 命， 率 领 藩 中 大 部 分 精 锐 前 往 姬 路 前 线 与 明 军 主 力 对 峙 后， 留 守 的 兵 力 更 是 空 虚， 所 有 人 都 在 担 心 那 神 出 鬼 没 的 明 军 舰 队， 会 不 会 突 然 出 现 在 广 岛 湾。
“ 有 船 ！ 西 边 ！ 西 边 海 上 有 船 ！ 很 多 船 ！” 雾 气 稍 散 的 瞬 间， 位 于 守 阁 顶 层 的 了 望 手 发 出 了 撕 心 裂 肺 的 尖 剑
刹 那 间， 城 头 所 有 人 的 心 脏 都 骤 然 紧 缩。 只 见 西 方 海 相 接 处， 一 片 密 密 麻 麻 的 帆 影 正 破 开 晨 雾， 缓 缓 向 着 广 岛 湾 驶 来。 为 首 的 两 艘 巨 舰 尤 为 醒 目， 即 使 隔 着 十 数 里， 也 能 看 到 其 巍 峨 的 身 影 和 舰 体 上 林 立 的 炮 窗。
“ 明 寇 …… 是 明 寇 的 船 ！ 和 打 大 阪 的 一 样 ！ 敲 钟 ！ 快 敲 警 钟 ！” 留 守 的 家 老 浅 野 长 照 脸 色 煞 白， 声 嘶 力 竭 地 吼 道。
“ 当 ！ 当 ！ 当 ！” 凄 厉 的 警 钟 声 瞬 间 响 彻 全 城， 将 最 后 一 丝 侥 幸 击 得 粉 碎。 城 下 町 顿 时 炸 开 了 锅， 人 们 哭 喊 着， 奔 跑 着， 试 图 向 城 内 或 是 北 面 的 山 区 逃 去， 一 片 末 日 般 的 景 象。
与 广 岛 城 内 的 鸡 飞 狗 跳 形 成 鲜 明 对 比 的， 是 明 军 舰 队 旗 舰 “ 镇 远” 号 舰 桥 内 的 沉 着 与 冷 静。
郑 成 功 身 披 大 氅， 站 在 舷 窗 后， 举 着 一 支 黄 铜 制 的 单 筒 望 远 镜， 仔 细 观 察 着 前 方 逐 渐 清 晰 的 广 岛 城 及 其 周 边 地 形。 他 的 身 旁， 几 名 参 谋 军 官 正 在 海 图 上 进 行 最 后 的 标 注。
“ 公 爷， 根 据 昨 日 放 出 的 侦 察 艇 和 对 马 宗 氏 提 供 的 情 报 核 实。” 一 名 参 谋 指 着 海 图 禀 报， “ 广 岛 城 临 海 而 建， 有 内 外 两 重 城 墙， 守 阁 居 郑 其 西 南 方 向 约 三 里 处 为 主 要 港 区， 栈 桥 林 立， 仓 库 众 多， 是 其 海 上 补 给 的 咽 喉。 港 区 与 城 下 町 之 间 有 数 条 水 道 相 连， 水 道 两 侧 亦 有 不 少 商 铺 和 工 坊。 目 前 观 察， 港 内 尚 有 大 船 只 数 十 艘， 其 中 包 括 几 艘 关 船。 城 头 守 军 数 量 不 少， 但 未 发 现 大 型 火 炮。”
“ 浅 野 家 的 主 力 和 水 军， 都 被 调 到 姬 路 去 了 吧。” 郑 成 功 放 下 望 远 镜， 冷 笑 一 声， “ 留 下 个 空 壳 子， 以 为 靠 着 城 墙 就 能 挡 住 我 们 ？ 真 是 愚 蠢。”
“ 公 爷， 刘 都 督 在 姬 路 与 倭 军 主 力 对 峙， 压 力 不 。 我 们 此 次 炮 击 广 岛， 一 是 摧 毁 其 后 方 基 地， 二 是 分 散 倭 军 主 力 注 意 力， 三 也 是 切 断 其 海 上 补 给 线。 属 下 建 议， 首 轮 炮 击 重 点 照 顾 港 区 和 仓 库， 彻 底 毁 掉 其 物 资 囤 积 和 船 只。 同 时， 以 部 分 火 力 压 制 城 头 守 军， 掩 护 我 军 快 船 接 近 岸 边， 进 行 火 力 侦 察， 并 寻 机 焚 毁 水 道 两 侧 的 工 坊。” 另 一 名 参 谋 提 出 了 作 战 方 案。
“ 不 够。” 郑 成 功 摇 了 摇 头， 目 光 锐 利， “ 仅 仅 炮 击 港 区， 威 慑 不 足。 要 打， 就 要 打 得 狠， 打 得 疼， 打 得 所 有 倭 人 肝 胆 俱 裂 ！ 要 让 姬 路 前 线 那 十 万 倭 军 知 道， 他 们 的 后 路 已 断， 他 们 的 家 园 正 在 燃 烧 ！”
他 走 到 海 图 前， 手 指 重 重 点 在 代 表 广 岛 城 本 丸 和 守 阁 的 位 置： “ 首 轮 齐 射， ‘ 镇 远’、 ‘ 定 远’ 主 炮， 给 我 瞄 准 广 岛 城 守 阁 ！ 其 他 各 舰， 按 照 预 定 目 标 分 区 域 覆 盖 ！ 港 区、 仓 库、 水 道 两 侧、 城 墙 垛 口、 橹 台， 一 个 都 不 要 放 过 ！ 炮 击 开 始 后， 巡 航 舰 和 炮 舰 前 出， 用 中 口 径 火 炮 清 剿 港 内 残 存 船 只， 并 掩 护 登 陆 队 靠 岸， 焚 毁 一 切 可 燃 物 ！ 我 们 要 让 广 岛， 变 成 第 二 个 大 阪 ！”
命 令 迅 速 通 过 旗 语 和 传 令 艇 下 达 到 整 支 特 混 舰 队。 三 十 余 艘 明 军 战 舰 在 距 离 岸 边 约 四 里 的 海 面 上 缓 缓 展 开， 再 次 排 成 了 经 典 的 战 列 线。 所 有 炮 窗 打 开， 黑 洞 洞 的 炮 口 徐 徐 抬 起， 对 准 了 前 方 那 座 在 阳 光 下 熠 熠 生 辉 的 白 色 巨 城。
广 岛 城 本 丸， 浅 野 长 照 已 经 登 上 了 守 阁 最 高 层。 望 着 海 面 上 那 一 字 排 开、 如 同 海 上 城 堡 般 的 明 军 舰 队， 他 的 手 心 全 是 冷 汗， 心 脏 狂 跳 不 已。 他 身 边 的 几 个 年 老 家 臣 甚 至 已 经 开 始 低 声 诵 经。
“ 大 人 …… 是 战 是 走， 需 早 做 决 断 啊 …… ” 一 名 家 臣 颤 声 道， “ 明 寇 巨 炮 之 利， 大 阪 已 经 …… ”
“ 走 ？ 往 哪 里 走 ？” 浅 野 长 照 苦 笑， 声 音 沙 哑， “ 兄 长 将 城 池 托 付 于 我， 我 若 弃 城 而 逃， 如 何 对 得 起 浅 野 家 历 代 先 祖 ？ 如 何 对 得 起 幕 府 和 兄 长 的 信 任 ？ 唯 有 …… 唯 有 死 守 ！ 我 们 的 城 墙 坚 固， 明 寇 未 必 能 …… ”
他 的 话 还 没 有 完， 海 面 上 的 明 军 舰 队 中， 为 首 的 那 艘 巨 舰 舰 首， 猛 地 绽 放 出 一 团 巨 大 的 、 灼 目 的 火 光 ！ 即 使 隔 着 数 里 之 遥， 那 雷 鸣 般 的 轰 响 也 瞬 间 震 撼 了 整 个 港 湾 ！
“ 轰 隆 ！” 一 枚巨 型 穿 甲 弹 带 着 死 亡 的 尖 啸， 以 肉 眼 难 辨 的 速 度 划 破 长 空， 在 所 有 人 惊 骇 欲 绝 的 目 光 注 视 下， 精 准 地 砸 在 了 广 岛 城 守 阁 顶 部 偏 下 一 点 的 位 置 ！
“ 轰 —— ！” 惊 动 地 的 爆 炸 ！ 坚 固 的 守 阁 在 这 枚 来 自 工 业 时 代 的 毁 灭 之 锤 面 前， 脆 弱 得 如 同 孩 童 的 积 木 ！ 爆 炸 的 火 光 和 冲 击 波 瞬 间 撕 碎 了 顶 部 两 层 的 木 制 结 构， 无 数 燃 烧 的 木 料、 瓦 片、 石 块 以 及 人 体 残 肢 被 抛 向 空， 然 后 如 同 雨 点 般 砸 落 下 来 ！ 高 耸 的 守 阁 顶 部 在 滚 滚 浓 烟 中 坍 塌、 燃 烧， 昔 日 的 壮 丽 雄 伟 在 刹 那 间 化 为 了 炼 狱 火 海 ！
浅 野 长 照 和 他 身 边 的 家 臣， 在 第 一 时 间 就 被 爆 炸 的 冲 击 波 和 飞 溅 的 碎 片 吞 没， 尸 骨 无 存。
这 一 炮， 不 仅 摧 毁 了 广 岛 城 的 指 挥 中 枢， 更 是 彻 底 击 垮 了 守 军 最 后 一 丝 抵 抗 的 意 志。
“ 开 炮 ！” 郑 成 功 冰 冷 的 命 令 在 舰 桥 内 回 荡。
“ 咚 咚 咚 咚 咚 —— ！” 整 个 明 军 舰 队 的 一 侧， 数 百 门 火 炮 同 时 喷 吐 出 毁 灭 的 火 焰 ！ 无 数 炮 弹 拖 着 死 亡 的 尾 迹， 如 同 一 场 钢 铁 与 烈 火 的 暴 雨， 倾 盆 而 下， 将 广 岛 港 区、 城 下 町、 水 道 两 侧 以 及 城 墙 本 身， 全 部 笼 罩 在 其 中 ！
“ 轰 隆 隆 隆 …… ” 连 绵 不 绝 的 爆 炸 声 响 成 一 片， 整 个 广 岛 湾 都 在 剧 烈 地 颤 抖 ！ 港 区 的 栈 桥、 仓 库 在 高 爆 弹 的 轰 击 下 化 为 废 墟， 停 泊 在 港 内 的 船 只 要 么 被 直 接 击 沉， 要 么 燃 起 冲 大 火。 城 下 町 木 制 的 房 舍 在 爆 炸 和 随 后 引 发 的 大 火 中 成 片 成 片 地 倒 塌、 燃 烧。 水 道 两 侧 的 工 坊 和 商 铺 也 陷 入 火 海， 滚 滚 黑 烟 直 冲 云 霄， 遮 蔽 日。
城 墙 上 的 守 军 遭 遇 了 灭 顶 之 灾。 在 明 军 密 集 而 精 准 的 炮 火 覆 盖 下， 垛 口 被 掀 飞， 橹 台 被 炸 塌， 躲 在 后 面 的 守 军 非 死 即 伤， 血 肉 横 飞。 残 存 的 守 军 完 全 失 去 了 组 织， 像 没 头 苍 蝇 一 样 在 城 墙 上 乱 窜， 或 是 绝 望 地 跳 下 城 墙 逃 命。
炮 击 持 续 了 整 整 一 个 时 辰。 当 炮 声 渐 渐 停 歇， 呈 现 在 人 们 面 前 的 广 岛， 已 经 面 目 全 非。 港 区 化 为 一 片 漂 浮 着 碎 木 和 尸 体 的 水 上 坟 场； 城 下 町 超 过 一 半 的 区 域 陷 入 火 海， 烈 焰 熊 熊， 劈 啪 作 响； 水 道 两 侧 浓 烟 滚 滚； 而 广 岛 城 本 身， 守 阁 顶 部 彻 底 消 失， 只 剩 下 焦 黑 残 破 的 下 半 部 分 在 燃 烧， 城 墙 多 处 坍 塌， 到 处 是 残 垣 断 壁 和 守 军 的 尸 体。
就 在 炮 击 停 止 后 不 久， 数 十 艘 明 军 的 快 艇 和 舢 板， 在 几 艘 巡 航 舰 的 掩 护 下， 快 速 驶 近 岸 边。 数 百 名 身 手 矫 健 的 明 军 水 师 陆 战 队 士 兵 和 水 手 跃 上 岸， 他 们 并 未 深 入 城 内， 而 是 迅 速 地 在 港 区 废 墟 和 水 道 入 口 处 泼 洒 火 油， 投 掷 火 把， 将 那 些 尚 未 被 炮 火 完 全 摧 毁 的 建 筑 和 物 资 彻 底 点 燃， 进 一 步 扩 大 火 势。 同 时， 他 们 携 带 的 型 火 炮 和 火 铳， 无 情 地 射 杀 着 任 何 试 图 靠 近 或 反 击 的 零 星 守 军。
完 成 纵 火 任 务 后， 这 些 登 陆 队 在 岸 上 明 军 舰 炮 的 掩 护 下， 有 序 地 撤 回 了 船 上， 扬 长 而 去。 整 个 过 程 干 脆 利 落， 显 示 出 极 高 的 训 练 素 质 和 战 术 执 行 力。
明 军 舰 队 在 广 岛 湾 外 又 停 留 了 半 日， 监 视 着 这 座 城 市 在 火 海 中 哀 嚎、 燃 烧。 直 到 黄 昏 时 分， 才 在 冲 火 光 的 映 照 下， 缓 缓 驶 离， 重 新 没 入 濑 户 内 海 的 暮 色 之 郑
广 岛 遭 遇 毁 灭 性 炮 击、 守 阁 被 一 炮 摧 毁、 港 区 和 城 下 町 化 为 火 海 的 消 息， 再 次 以 惊 人 的 速 度 传 遍 了 整 个 西 东瀛。 这 一 次， 恐 慌 不 再 仅 限 于 江户 和 大 阪， 而 是 如 同 瘟 疫 般， 蔓 延 到 了 每 一 个 靠 近 海 岸 或 是 位 于 明 军 兵 锋 所 指 方 向 的 城 町。 而 对 于 正 在 姬 路 前 线 与 刘 文 秀 对 峙 的 十 万 倭寇 而 言， 广 岛 的 烈 焰， 烧 掉 的 不 仅 是 浅 野 家 的 基 业， 更 是 他 们 本 就 摇 摇 欲 坠 的 士 气 和 对 未 来 最 后 一 丝 渺 茫 的 希 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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