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十五年，六月十五，北京紫禁城。
夜 已 深， 乾 清 宫 东 暖 阁 内 仍 亮 着 灯。 永 历 帝 朱 由 榔 披 着 一 件 常 服， 坐 在 临 窗 的 炕 桌 前， 面 前 摊 着 一 张 墨 迹 未 干 的 草 图。 皇 后 王 氏 静 坐 一 旁， 手 中 针 线 缓 缓 穿 梭， 为 即 将 远 行 的 子 缝 补 一 件 内 衬。
窗 外 传 来 北 京 夏 夜 特 有 的 虫 鸣， 偶 有 巡 夜 侍 卫 沉 重 的 靴 声 在 宫 墙 间 回 荡。**
“ 陛 下 还 是 早 些 安 歇 吧。” 苏皇后 抬 起 头， 温 婉 的 面 容 在 灯 下 带 着 掩 不 住 的 忧 色， “ 明 日 …… 还 有 许 多 事 要 料 理。”
永 历 帝 没 有 抬 头， 目 光 仍 凝 在 那 张 草 图 上。 图 上 画 着 些 奇 怪 的 线 条 和 机 括， 与 蒸 汽 明 轮 船 的 图 纸 有 几 分 相 似， 却 又 截 然 不 同。
“ 睡 不 着。” 他 的 声 音 有 些 沙 哑， “ 朕 这 一 走， 短 则 数 月， 长 则 半 载。 北 京 …… 就 托 付 给 你 和 太 子 了。”
苏皇后 手 中 针 线 一 顿， 低 声 道： “ 臣 妾 与 太 子， 定 当 竭 尽 所 能， 不 负 陛 下 所 停 只 是 …… 海 上 风 波 险 恶， 东 瀛 北 地 又 是 蛮 荒 之 所， 陛 下 万 金 之 躯 …… ”
“ 朕 知 道。” 永 历 帝 终 于 抬 起 头， 伸 手 握 住 皇 后 微 凉 的 手， “ 正 因 为 知 道， 朕 才 更 要 去。 这 不 仅 是 为 了 东 瀛， 更 是 为 了 大 明 的 将 来。”
他 的 目 光 转 向 窗 外 沉 沉 的 夜 色， 声 音 变 得 深 邃： “ 自 朕 还 都 北 京 以 来， 朝 野 上 下， 人 心 初 定。 然 北 地 残 破， 百 废 待 兴， 关 外 建 虏 虽 退， 犹 在 窥 伺。 朕 此 行， 就 是 要 用 这 场 跨 海 东 征 的 大 胜， 彻 底 稳 定 人 心， 告 诉 下 —— 大 明 不 仅 能 收 复 旧 都， 更 能 开 疆 拓 土， 重 振 汉 唐 雄 风 ！”
苏皇后 反 握 住 他 的 手， 用 力 点 头： “ 臣 妾 明 白。 陛 下 放 心 去， 北 京 …… 有 臣 妾 在。”
“ 不 仅 是 守 住。” 永 历 帝 摇 摇 头， 目 光 重 新 落 回 那 张 草 图， “ 朕 走 后， 朝 政 有 瞿 先 生 和 诸 位 大 臣， 军 务 有 留 守 各 镇， 朕 不 担 心。 但 有 一 件 事， 非 你 不 可。”
他 将 草 图 推 到 皇 后 面 前。 苏皇后 放 下 针 线， 仔 细 端 详。 图 上 画 着 一 个 奇 怪 的 物 事 —— 像 车， 又 不 全 像； 有 轮， 轮 下 却 有 两 道 平 行 的 铁 条； 车 头 部 分 画 着 一 个 硕 大 的 、 布 满 管 道 和 阀 门 的 蒸 汽 锅 炉， 与 现 今 大 明 水 师 装 备 的 蒸 汽 明 轮 船 上 的 蒸 汽 机 颇 为 相 似。
“ 这 是 …… 蒸 汽 车 ？” 苏皇后 迟 疑 道， “ 可 是 …… 与 船 上 的 似 乎 不 同。”
“ 朕 叫 它 ‘ 火 轮 车’。” 永 历 帝 的 眼 中 闪 过 一 丝 奇 异 的 光 芒， “ 或 者 ， ‘ 蒸 汽 机 车’。 你 得 没 错， 这 的 确 是 从 蒸 汽 明 轮 船 上 的 蒸 汽 机 演 化 而 来。”
他 开 始 解 释， 声 音 因 为 兴 奋 而 略 微 加 快： “ 自 当 年 朕 提 出 蒸 汽 机 之 法 以 来， 工 部 与 将 作 监 的 匠 人 们 已 将 其 用 于 矿 山 抽 水、 工 坊 鼓 风， 效 果 显 着。 后 又 装 于 船 上， 以 蒸 汽 推 动 明 轮， 使 战 船 不 借 风 力 亦 可 逆 流 而 上， 航 速 大 增。 在西征内海和这 次 东 征， 郑 成 功 的 水 师 中 便 有 数 十 艘 此 类 蒸 汽 明 轮 船， 于 海 战 中 立 下 大 功。”
苏皇后 点 头， 这 些 她 也 有 所 耳 闻。 蒸 汽 机 的 出 现， 确 实 让 大 明 的 工 矿 和 水 师 面 貌 为 之 一 新。
“ 然 而， 船 只 能 行 于 水。” 永 历 帝 的 手 指 重 重 点 在 草 图 的 铁 轨 上， “ 我 大 明 疆 域 万 里， 多 是 陆 地。 若 能 将 蒸 汽 机 装 于 车 上， 以 此 两 道 铁 轨 为 路， 则 货 物 人 员 的 转 运， 将 发 生 翻 地 覆 之 变 ！ 你 想 象 一 下， 若 是 有 一 ， 从 北 京 到 津， 不 再 需 要 一 日 舟 车 劳 顿， 只 需 两 个 时 辰 便 可 抵 达； 从 北 京 到 南 京 的 物 资 人 员， 可 以 通 过 这 ‘ 铁 路’ 源 源 不 断 地 运 送 —— 那 会 是 怎 样 一 番 光 景 ？”
苏皇后 的 呼 吸 微 微 急 促 起 来。 她 不 是 寻 常 妇 人， 自 然 明 白 这 其 中 的 意 义。 蒸 汽 船 已 经 证 明 了 蒸 汽 动 力 的 强 大， 若 能 用 于 陆 地 交 通 …… 这 的 确 是 划 时 代 的 变 革。 对 于 刚 刚 还 都 北 京、 北 方 防 务 空 虚、 急 需 加 强 对 全 国 控 制 的 大 明 而 言， 这 更 是 稳 固 根 基 的 利 器。
“ 陛 下 的 意 思 是 …… 要 臣 妾 在 您 走 后， 督 办 此 事 ？”
“ 是。” 永 历 帝 点 头， 目 光 灼 灼， “ 但 不 是 现 在 就 大 张 旗 鼓 地 做。 朕 已 经 安 排 好 了 人 选 —— 工 部 郎 中 崔 文 焕， 你 还 记 得 吗 ？”
“ 就 是 那 个 …… 精 于 机 巧， 曾 参 与 蒸 汽 明 轮 船 改 良， 去 岁 还 主 持 修 复 北 京 城 防 的 鲁 师 傅 ？”
“ 正 是。” 永 历 帝 露 出 一 丝 笑 意， “ 此 人 不 仅 熟 悉 蒸 汽 机 的 制 作 与 应 用， 更 是 个 实 干 之 才， 不 尚 空 谈， 只 重 实 效。 朕 已 经 暗 中 考 察 他 多 时， 此 次 蒸 汽 机 车 的 构 想， 朕 也 与 他 探 讨 过 数 次。”
他 从 袖 中 取 出 一 封 密 信， 递 给 皇 后： “ 这 里 面， 是 朕 对 蒸 汽 机 车 和 铁 轨 更 详 细 的 构 想， 以 及 一 些 关 键 技 术 的 提 示 —— 尤 其 是 如 何 将 蒸 汽 机 从 船 用 改 为 车 用， 如 何 设 计 传 动 和 转 向， 如 何 铺 设 铁 轨 等。 朕 走 后， 你 可 以 秘 密 召 见 鲁 文 焕， 将 此 图 和 这 封 信 交 给 他。 让 他 在 城 外 寻 一 处 隐 秘 之 地 —— 朕 看 西 山 那 边 就 不 错， 组 织 可 靠 的 匠 人， 开 始 试 制。 所 需 的 银 钱、 物 料， 可 以 从 朕 的 内 帑 中 支 取， 或 是 通 过 皇 后 你 的 名 义， 从 几 家 可 靠 的 皇 商 那 里 周 转。”
苏皇后 郑 重 地 接 过 密 信， 感 受 到 其 中 沉 甸 甸 的 分 量。 “ 臣 妾 明 白。 此 事 关 系 重 大， 臣 妾 必 定 慎 之 又 慎， 不 会 让 第 三 人 知 晓 其 全 貌。 只 是 …… 陛 下 为 何 不 在 朝 中 公 开 推 行， 反 要 如 此 隐 秘 ？”
“ 因 为 时 机 未 到。” 永 历 帝 叹 了 口 气， 站 起 身 走 到 窗 边， 望 着 夜 色 中 巍 峨 的 宫 殿 轮 廓， “ 朝 中 那 些 老 臣， 对 蒸 汽 机 用 于 工 矿 和 战 船， 尚 可 接 受， 毕 竟 其 利 显 而 易 见。 但 若 是 要 大 规 模 铺 设 铁 轨， 制 造 蒸 汽 机 车， 耗 费 巨 大， 必 遭 强 烈 反 对， 朕 不 务 正 业， 耗 费 国 孥。 更 何 况 …… ”
他 转 过 身， 目 光 变 得 锐 利： “ 北 京 初 定， 朝 中 各 派 势 力 盘 根 错 节。 有 人 是 真 心 为 国， 有 人 却 只 想 维 持 现 状， 甚 至 …… 暗 中 与 关 外 仍 有 勾 连。 这 ‘ 火 轮 车’ 若 成， 将 彻 底 改 变 大 明 的 国 力 格 局， 必 会 触 动 无 数 人 的 利 益。 在 朕 亲 征 在 外 之 时， 不 宜 节 外 生 枝。”
苏皇后 深 深 点 头， 她 久 居 深 宫， 却 也 看 得 明 白 朝 中 的 暗 流 涌 动。 “ 臣 妾 明 白 了。 此 事， 臣 妾 会 以 宫 中 需 改 良 水 利、 锻 造 器 具 为 名， 让 崔 师 傅 暗 中 进 校 只 是 …… 试 制 此 等 奇 物， 耗 费 必 定 不 菲， 若 是 时 日 久 了， 恐 怕 …… ”
“ 所 以 朕 才 要 你 来 掌 控。” 永 历 帝 走 回 桌 前， 目 光 炯 炯， “ 你 是 皇 后， 掌 管 六 宫， 动 用 些 内 帑 银 钱， 外 朝 不 好 过 多 置 喙。 况 且 …… ”
他 的 手 指 在 草 图 上 那 个 蒸 汽 锅 炉 上 敲 了 敲： “ 此 物 若 成， 其 利 何 止 千 万 ？ 不 别 的， 单 是 用 于 京 西 煤 矿 的 煤 炭 运 输， 就 能 大 大 降 低 成 本， 提 升 效 率。 北 京 冬 日 严 寒， 各 宫 殿、 衙 门、 勋 贵 府 邸 用 煤 量 极 大， 若 能 以 此 车 运 煤， 其 节 省 的 人 力 物 力， 足 以 反 哺 研 制 所 耗。 这 叫 做 …… 以 实 用 养 研 制， 以 研 制 促 实 用。”
苏皇后 眼 中 闪 过 一 丝 恍 然 和 钦 佩。 她 没 想 到， 皇 帝 不 仅 有 此 奇 思， 竟 然 连 如 何 循 序 渐 进、 如 何 隐 秘 推 孝 如 何 自 给 自 足 都 想 得 如 此 周 全。
“ 陛 下 深 谋 远 虑， 臣 妾 …… 定 不 负 所 停” 她 郑 重 地 将 草 图 和 密 信 收 好， “ 只 是， 鲁 师 傅 那 边 …… 可 需 臣 妾 特 别 交 代 什 么 ？”
“ 你 告 诉 他。” 永 历 帝 沉 吟 片 刻， “ 第 一， 此 事 乃 绝 密， 参 与 匠 人 需 精 挑 细 选， 家 世 清 白， 可 靠 忠 心， 最 好 能 集 中 居 住， 暂 时 与 外 界 隔 绝。 可 从 现 有 的 蒸 汽 机 匠 户 中 选 拔 可 靠 者。 第 二， 不 求 速 成， 但 求 稳 妥。 可 以 先 造 一 段 铁 轨， 用 现 有 的 型 蒸 汽 机 改 装 试 验 车， 一 步 一 步 验 证。 第 三 …… ”
他 的 目 光 变 得 深 远： “ 告 诉 他， 这 不 仅 是 一 件 机 械， 更 是 关 乎 大 明 国 运 的 重 器。 蒸 汽 船 让 我 大 明 水 师 纵 横 海 上， 而 蒸 汽 机 车， 将 让 我 大 明 的 血 脉 在 陆 地 上 奔 流 不 息 ！ 让 他 放 手 去 做， 遇 到 难 处， 可 直 接 禀 报 于 你。 若 是 银 钱、 物 料 不 足， 也 尽 管 开 口。”
苏皇后 一 一 记 下， 心 中 既 感 责 任 重 大， 又 涌 起 一 股 前 所 未 有 的 使 命 福 她 知 道， 皇 帝 将 这 样 一 件 可 能 改 变 国 运 的 大 事 交 给 她， 是 对 她 莫 大 的 信 任。
“ 还 有 一 事。” 永 历 帝 走 到 墙 边 悬 挂 的 《 大 明 舆 图》 前， 手 指 从 北 京 向 东 划 出， 越 过 大 海， 落 在 东 瀛 的 位 置， “ 朕 此 去， 不 仅 要 生 擒 伪 帝， 更 要 彻 底 将 东 瀛 纳 入 版 图。 待 朕 凯 旋 之 时， 东 瀛 的 金 银、 铜 矿， 倭 人 的 劳 力， 都 将 为 我 大 明 所 用。 到 那 时， 这 ‘ 火 轮 车’ 的 研 制， 便 不 再 是 悄 然 进 行 的 秘 密， 而 是 可 以 大 张 旗 鼓 推 开 的 国 策 ！ 我 们 可 以 用 东 瀛 的 银 铜 加 速 铁 轨 的 铺 设， 用 东 瀛 的 劳 力 开 山 修 路 ！”
他 转 过 身， 目 光 如 火： “ 而 你 在 北 京 要 做 的， 就 是 在 朕 回 来 之 前， 为 这 一 奠 定 最 坚 实 的 基 础。 稳 住 朝 局， 看 好 太 子， 督 办 好 ‘ 火 轮 车’ —— 这 就 是 你 的 重 任。”
苏皇后 深 深 吸 一 口 气， 跪 倒 在 地： “ 臣 妾 …… 领 旨。 定 当 竭 尽 所 能， 稳 固 京 师， 督 办 新 器， 恭 候 陛 下 凯 旋 还 朝 ！”
永 历 帝 将 她 扶 起， 两 人 的 目 光 一 同 投 向 窗 外。 东 方 的 际， 已 经 露 出 一 丝 鱼 肚 白。 新 的 一 即 将 来 临， 而 一 场 关 乎 大 明 国 运 的 远 征 与 变 革， 也 将 在 这 晨 曦 中， 同 时 拉 开 序 幕。
一 个 在 海 外， 以 刀 兵 开 疆； 一 个 在 京 师， 以 匠 心 奠 基。 帝 后 二 人， 将 在 不 同 的 战 场 上， 为 同 一 个 中 兴 之 梦， 开 始 他 们 的 奋 斗。
而 那 张 静 静 躺 在 桌 上 的 草 图， 在 晨 光 中 渐 渐 清 晰。 那 上 面 的 蒸 汽 机 车， 仿 佛 已 经 发 出 了 第 一 声 低 沉 的 鸣 响， 即 将 带 领 这 个 古 老 的 帝 国， 驶 向 一 条 前 所 未 有 的 、 奔 腾 不 息 的 铁 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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