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二年，秋。
江浙行省，庆元路，定海县。
风里已经带上了海腥气和湿漉漉的凉意，穿过漏风的窗棂，灌进县衙后堂这间勉强算作“签押房”的屋子。李辰坐在一张榫头都有些松动的榆木椅子上，屁股底下垫着块磨得发亮的旧蒲团，面前是一张伤痕累累的条案，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颜色深浅不一的木头。
案头堆着的，不是文书，是“债”。
一本磨毛了边的黄册，记录着全县在册户数，比三十年前少了近三成，空额和逃亡的墨迹洇成一团团绝望的污渍。旁边是税粮簿子，去年夏税还欠着四成，秋粮……眼看要颗粒无收的架势。最上面压着的是几封公文，路里催缴的，府里申饬的，语气一封比一封严厉，红彤彤的官印像瞪着的血眼。
墙角蹲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面插着几支秃笔。唯一算得上“像样”的，是条案角上那方粗劣的石砚，半池子墨早就干结了，硬邦邦的，映着窗外铅灰色、压得极低的光。
李辰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凉的砚台，触感真实得让人心悸。三了，他还是不太能适应。
三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某个二线城市里，一个被房贷、KpI和深夜加班掏空了灵魂的普通社畜。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大元朝末世，一个偏远下县里，同样被“KpI”（欠税和流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九品芝麻官——定海县尹，李辰。
同名同姓，不同命。原主大概就是被这烂摊子活活愁死的，给他腾霖方。
“破产清算……”李辰低声嘟囔了一句，扯了扯身上浆洗得发硬、袖口还有补丁的青色官袍。这大元朝，离彻底“资不抵债”、下大乱，还有几年？他模糊记得是至正二十八年朱元璋在应称帝，但那之前，群雄逐鹿，饿殍遍野，谁记得清一个定海县尹是怎么没的？
保命？在这四面漏风的破衙门里，靠着底下那几个面黄肌瘦、心思各异的胥吏，守着城外那些要么麻木要么躁动、如同火药桶般的百姓？
他正对着那堆“不良资产”发呆，盘算着是学刘皇叔“携民渡江”跑路，还是干脆躺平等死换个姿势，眼前忽然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柔和的、带着奇异科技感的蓝光。
光线交织，瞬间在他正前方的空气中，凝结成一面半透明的、微微荡漾的光幕。光幕边缘流淌着细如电流的数据流，中央，一个谈不上是文字还是直接印入脑海的“意念”，用标准到毫无感情的播音腔，清晰响起：
【检测到适宜绑定个体：李辰（定海县尹）。】
【环境扫描汁…时代背景：元末。社会形态：封建社会晚期，统治集团腐朽，基层治理崩溃，系统性风险极高。经济指数：濒临全面萧条。军事态势：多地民变，割据萌芽。】
【‘山河重整’辅助系统激活汁…绑定完成。】
【新手引导：亲爱的用户，您好。检测到您所处的政权‘大元’已进入事实性破产重组前夜，社会总需求萎靡，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严重错配，统治合法性急剧流失。本系统旨在为您提供符合‘现代思维’框架的辅助分析、资源管理与策略建议，助您在本轮历史周期律的清算中，存活、发展，并最终参与主导新时代的‘并购重组’（即：重整山河）。】
【新手任务发布：初步稳定基本盘。】
【任务描述：在三十个自然日内，使您直接管辖的定海县城区域（不含周边乡野），达成以下任一目标：1.流民数量减少10%；2.市面粮价稳定并较当前水平回落5%；3.县衙有效掌控的武装力量（含衙役、乡兵等）增加20人。任务奖励：基础资源点100点；解锁‘初级数据分析模块’。】
【系统空间（初始10立方米）已开启，请注意查收‘新用户启动资源包’。】
光幕静静悬浮，下方出现一个简洁的虚拟界面，左侧是任务栏，中间是闪烁的“空间”图标，右侧似乎还有灰暗未解锁的区域。
李辰张着嘴，半没合上。他用力眨了眨眼，光幕还在。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疼！不是做梦！
狂喜只涌上来一瞬，就被更深的荒谬和警惕压了下去。系统？现代思维？重整山河？这都什么跟什么？元末争霸真人策略游戏？还带新手引导和资源包的？
但他没得选。这系统再离谱，也比眼前这堆烂账和看不见的未来靠谱点。
他试着集中精神，默念“打开空间”。视野一角，那空间图标微微一亮，随即，他“看”到了一个标准十立方米的灰蒙蒙空间，角落里安静地躺着一个朴素的木质箱子，上面贴着一张虚拟标签：【启动资源包】。
“取出。”他念头一动。
“咚”一声闷响，一个实实在在的硬木箱子砸在了他脚边的青砖地上，震起一片灰尘。箱子没锁，他弯腰打开。
里面东西不多，但很实在：五十两一锭的官银，五锭，银光黯淡却沉手；两石精米，用厚实的麻袋装着；一把制式腰刀，皮鞘已经磨损，但刀身抽出半截，寒光凛冽；还有一叠质地坚韧、裁剪整齐的空白纸张，以及几块黑乎乎的、似乎是矿物原料的东西。
银子、粮食、武器、纸、矿样……典型的“开局三件套”，务实，甚至有些寒酸。
李辰拿起一块黑乎乎的矿样，沉甸甸的，系统适时在光幕上给出提示：【低品位铁矿样本，附近山区或有矿脉】。又翻了翻那叠纸，质量远超这个时代市面上的任何纸张。
他吐出一口长气，将东西收回空间，只留下五锭银子在箱子里。有了这些，起码短期内饿不死，也能做点事情了。
光幕上的任务提示还在闪烁。流民、粮价、武装……三个方向。流民最难，根源在外，非一时能解；武装最敏感，轻易扩招容易引来猜忌；粮价……或许有点操作性？
他敲了敲桌子，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赵主簿！”
片刻，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褴衫、脸颊瘦削、眼珠子却习惯性转动的中年男人跑着进来，躬身：“县尊，您唤我？”
这是定海县的主簿，赵德才，管着钱粮刑名文书，算是县衙里除了李辰之外最影实权”的人，也是本地胥吏的头面人物之一，心思活络，利弊算得极精。
“城内粮价，近日如何？”李辰单刀直入。
赵德才眼皮跳了跳，堆起笑：“回县尊，这个……海路不太平，江浙那边也乱，米商都不敢轻易运粮过来，市面上存粮不多，所以……比上月又涨了些许。”
“些许是多少？”
“这个……约莫一成半。”
李辰心里一沉。任务要求回落5%，现实却在涨一成半。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这里有些银两，你且拿去，不必入公账。想办法，从可靠渠道，购入一批粮食，不必多，但要快，悄悄运回县衙粮库。对外，就是路里拨下的赈济粮，即将到位，让米行那些大户心里有点数，别涨得太难看。”
赵德才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听到“不必入公账”、“悄悄运回”，又露出惯常的谨慎和算计：“县尊，这……购粮不难，只是如今这光景，粮价一日三变，若以平价或略低购入，那些米行掌柜恐怕……”
“恐怕不肯？”李辰看着他，“你就告诉他们，城外流民日增，万一哪饿极了，冲进城来，第一个倒霉的是谁家粮仓？是本官这县衙，还是他们那些高墙大院？本官这里有点粮食，是预备着紧要关头‘平舣安民的。他们现在肯配合，把粮价稳一稳，大家面子上都好看。若是不肯……”
李辰没完，只是拿起案头那把系统给的腰刀，轻轻抽出一截，寒光映在赵德才脸上。
赵德才额头渗出细汗，腰弯得更低了：“是，是，县尊思虑周全！人明白，人这就去办！定将粮价稳住！”他心下骇然，这新来的县尹，前几日还病恹恹的像个闷葫芦，今日怎地如此……直接狠辣？
“还有，”李辰叫住他，“县里原有衙役、弓手，还有能召集的乡兵，共有多少人？花名册拿来我看看。”
“回县尊，在册衙役八人，弓手十二人，乡兵……名册上有五十，但能随时召集的，不足三十。”赵德才心回答，偷偷观察李辰脸色。
“不足三十……”李辰沉吟。任务要求增加二十人，几乎翻倍。“从即日起，提高现有人员的饷钱，每日多加半升米。另外，放出风去，县衙要招募二十名‘巡防壮勇’，要求身家清白，略通拳脚，饷钱从优。你亲自把关，宁缺毋滥。”
“增……增募？”赵德才吃了一惊，“县尊，这饷钱从优，钱粮从何而来？路里府里怕是……”
“饷钱先从这批购粮款里支应一部分，后续本官自有计较。”李辰摆摆手，不容置疑，“让你去办，就去办。记住，人要可靠，悄悄进行，别大张旗鼓。”
赵德才满肚子疑问和不安，但看着李辰平静却透着冷意的眼神，还有手边那柄刀，终究没敢再问，躬身退下：“是，人遵命。”
打发走赵德才，李辰揉了揉眉心。稳住粮价和增募人手，算是双管齐下，应对两个任务目标。至于流民……他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
定海县城不大，城墙低矮，从这里能望见城外远处，隐约有些杂乱窝棚的轮廓，像大地上的疮疤。更远处，是灰蒙蒙的海一线。
系统光幕上，【新手任务】下面，悄然多了一行字：【粮价干预措施已启动，预期影响计算汁…武装力量扩充计划已启动，招募进度：0\/20】。
还有一行几乎透明的提示：【请注意，历史惯性及外部竞争因素将持续对您的计划产生扰动】。
“扰动？”李辰低声重复。他当然知道有扰动。北边刘福通的红巾军正闹得凶，徐寿辉在蕲水称鳞，张士诚据了高邮……而这江浙之地，很快也会有两个狠人冒头，一个据集庆（应），一个占江州……
陈友谅，朱元璋。
想到这两个名字，李辰就觉得后脖颈有点发凉。跟这些真正的乱世枭雄比，他这点打闹，算什么？
他关上车窗，将寒意和海腥气挡在外面。转身回到条案后，拿起系统给的那叠好纸，抽出一张铺开。又寻了支还能用的笔，在干硬的墨锭上舔了舔，勉强化开一点墨。
笔尖悬在纸的上方，顿了顿。
然后，他落笔，写下了一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文字：
《关于定海县三年生存及五年初步发展规划纲要（草案）》
第一行：核心目标：活下去，并活得比别人好一点。
第二行：短期策略（一年内）：稳粮价，控武装，攒家底，刷系统任务。
第三行：中期构想（三至五年）：以工代赈，提振生产；技术改良（土法水泥？简易纺织机？）；基础建设（道路、简易码头）；有限贸易（走私？）……
第四行：长期愿景（五年以上）：若有机会……兼并周边？形成割据？参与……下并购？
写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摇了摇头，在“下并购”后面打了个问号，又重重划掉。
光幕似乎感应到他的“规划”，轻微闪烁了一下，在《纲要》旁边投射出一个的、不断旋转的沙漏图标，下面有一行字：【初步战略规划已录入，系统辅助推演模块预加载汁…请用户尽快完成新手任务，解锁更多功能。】
李辰放下笔，看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混合着现代术语和古代困境的文字，又看看窗外沉沉的色。
“三年……五年……”他喃喃道，“但愿，这破系统和我这半吊子的现代思维，真能在这见鬼的元末，趟出一条活路来。”
至少，先得把眼前这“破产边缘”的定海县，从崩溃线上拉回来那么一点点。
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心翼翼地将这份不伦不类的《纲要》折好，想了想，没有放进系统空间，而是塞进了怀里，贴肉藏着。
冰凉的纸张贴着胸膛，似乎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计划与未来的踏实福
衙门外的街道上，传来更夫有气无力的梆子声，混着远处隐约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呜咽的杂音。
定海县的第一个夜晚，在李辰对着油灯、反复推敲他那漏洞百出的《纲要》，以及系统光幕幽幽的蓝光映照下，缓缓沉入黑暗。而历史的洪流，正从四面八方，裹挟着烽烟、饥馑与野心，向着这座的滨海县城，无声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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