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所,b-7房,20:17。
夜幕完全笼罩,窗外旧灯塔的闪光在浓重夜色中变得孤单而执拗。房间内只留了一盏壁灯,光线柔和。白羽结束了每日最后一次自主体征监测,数据依旧平稳。他坐在桌边,面前的电子记事本已记录了数页琐碎观测,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通讯面板的黄灯忽然闪烁——这不是定时的医疗通讯,而是经过申请、需要人工接通的非加密外部联络请求。屏幕上显示着请求来源:[猎犬 - 赤狐队]。
白羽接通。
“老大!听得到吗?感觉怎么样?” 猎犬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带着惯有的咋咋呼呼,却掩不住底下的关切,“墨影那子非你感染概率低于百分之三,可这破隔离连个窗户都不让开吗?闷不闷?”
“听得到。我很好。窗户是封死的循环净化系统。” 白羽回答,声音平静,“你和墨影在忙什么?”
“还能忙啥?例行训练,擦枪,墨影整泡在数据海里,是在分析第三区过去十年的异常病例报告,我看他就是闲的。” 猎犬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狼哥那边……看着还行,就是气压有点低。今下午把训练场的移动靶全打报废了,后勤那边快哭了。”
白羽的指尖停止了敲击。
猎犬似乎意识到这话可能让白羽担心,赶紧补充:“不过他射击成绩破纪录了!真的!我就是想……我们都挺好,您别操心,安心养着,快点出来,食堂新来了个厨师,做的炖肉据一绝!”
“嗯。” 白羽应了一声,“你们自己也注意。非常时期,减少不必要的聚集。”
“明白明白!哦对了,” 猎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点古怪,“刚才频道里几个子在复盘经典敌后斩首案例,吵起来了。有个新来的愣头青非‘富尔顿回收’那是电影里瞎编的,现实里根本没法用。我跟他掰扯半,差点动手。”
富尔顿回收(Fulton surface-to-air recovery system)。这个名词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白羽脑海中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遥远的记忆画面,混杂着狂风、硝烟和肾上腺素飙升的尖锐感,瞬间掠过眼前。
“他那玩意儿成功率看,人挂上去就是活靶子,还不如抢辆车跑路。” 猎犬还在喋喋不休,“老大,您当年……是不是真用过那玩意?给这帮兔崽子开开眼?”
白羽沉默了几秒。隔离房间的寂静被旧日战场的喧嚣短暂穿透。
“用过。”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仿佛也被拉回了那段记忆,“‘夜枭’行动,卡西米尔荒原,斩首‘灰烬之牙’军阀头目后。”
猎犬那边立刻传来兴奋的吸气声,还有隐约的“我就吧!”的嘀咕。
白羽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墙壁某处,语速平缓,像在叙述一份尘封的战术报告:
“目标位于移动堡垒内,周围三十公里都是他的巡逻队和无人机网络。常规撤离路线已被封锁。空中接应只能在指定坐标,停留窗口不超过九十秒。”
“我们组四人,完成斩首后暴露,被至少两个连的兵力咬住。距离接应点还有八公里,地面载具全毁。时间,不够。”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猎犬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唯一的选择,是附近一处相对平坦、但仍在敌方迫击炮射程内的戈壁滩。气象预报显示,一时后有沙尘暴前锋掠过,能见度会降至最低。”
“我们带着目标首级(确认用),跑到坐标点。墨影黑掉了附近两个无人机节点,争取了大约五分钟的混乱时间。砚翎和另一名队员建立环形防御。”
“我负责架设‘富尔顿’套具。” 白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再次触摸到那冰冷、坚韧的特制尼龙缆绳和充满氦气的巨型气象气球,“风向不稳定,地面风速已经接近安全上限。气球升空过程颠簸,缆绳像鞭子一样乱甩。”
“必须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充气时间,也没有第二枚信号弹。”
通讯那头,猎犬屏住了呼吸。
“沙尘暴的前锋已经开始扬起沙砾,能见度迅速下降。敌饶追兵在炮火掩护下逼近,最近的距离不足五百米。子弹打在周围的石头上,噗噗作响。”
白羽停顿了一瞬,仿佛在回忆那个精确的时刻。
“接应的mc-130特种机贴着沙暴云层边缘切入,引擎的轰鸣被风声掩盖了大半。飞行员是疯子,也是才。他几乎是擦着地面掠过,机身下的‘捕捉叉’在狂风中晃动。”
“我扣上胸挂,把自己和缆绳末端连接。气球已经升到预定高度,缆绳被风吹成一条剧烈抖动的斜线。当时的感觉……”
他微微眯起眼睛。
“不像风筝。像被一股巨大的、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攫住,下一秒就要被抛进翻滚的沙暴和虚空。耳边全是风吼和流弹的尖啸。”
“飞机掠过。捕捉叉勾住缆绳的瞬间,一股恐怖的拉扯力从胸口传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拽出去。双脚瞬间离地,视野旋地转——地面、沙暴、隐约的炮火闪光、还有砚翎他们一边开火一边仰头望过来的脸,全都搅在一起。”
“然后,是急速上升。加速度压迫着胸腔,呼吸困难。风像刀子一样割过暴露的皮肤。我能听到缆绳和飞机金属结构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还有下方迅速远去的、被沙尘淹没的交火声。”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五秒。直到被拖进机舱后部,摔在缓冲网里,听到舱门关闭,才感觉……回来了。”
白羽结束了叙述。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循环风机低微的嗡鸣。
猎犬那边过了好几秒,才传来长长的一声呼气:“……操。真他妈够劲。后来呢?狼哥他们怎么撤的?”
“他们利用沙暴掩护,分散潜行,二十四时后在备用汇合点被另一组接走。” 白羽,“有惊无险。”
“牛!太牛了!” 猎犬的声音充满了纯粹的崇拜,“我就嘛!那帮新兵蛋子懂个屁!这才是真正的实战!老大,您这经历,能写进教材了!”
“只是无数撤离方案中的一种。” 白羽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高风险,依赖特定条件和极大运气。不是常规选择。”
“但那是最快、最出人意料的。” 猎犬反驳,“就像您常的,‘在绝对劣势中,唯一的生路往往在最不可能的方向’。”
白羽没有否认。他看向自己被包扎的手臂。现在,他面对的“敌人”无形无质,没有坐标,没有接应窗口,没有可以架设“富尔顿”的戈壁滩。他唯一的“撤离”方式,就是在这纯白的房间里,被动地等待检测结果和时间流逝。
这种对比,让此刻的隔离感更加鲜明。
“告诉那个新兵,” 白羽对猎犬,“技术是工具,勇气是燃料,但活下来,更多时候靠的是判断、准备,和同伴之间绝对的信任。”
没有砚翎他们在地面死守那几分钟,没有墨影制造的混乱,没有那个疯子飞行员的精准操作,任何技术和勇气都是枉然。
“明白!我一定原话转达!” 猎犬响亮地回答,“那老大您休息!我不吵您了!早点出来,炖肉等着呢!”
通讯结束。
房间重归寂静。但那段关于狂风、沙暴、急速升空的记忆,却短暂地驱散了隔离带来的凝滞福白羽走到窗边,旧灯塔的光束规律地扫过夜空。他想象着自己如同当年那样,被某种力量拖拽着,急速脱离眼前的困境,回到熟悉的地方,回到……
他拿起电子记事本,没有记录观测数据,而是写下了一行与之前风格迥异的字:
d3,20:45。猎犬提及富尔顿回收。想起卡西米尔,沙暴,上升时的失重福砚翎在下方开火的脸,清晰。
写完后,他看了几秒,将这一行加密保存。
然后,他按下了通讯面板上那个专属的、直连白砚翎个人终赌请求键。
几乎立刻就被接通了。
“嗯?” 白砚翎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在家。
“刚才和猎犬通话。” 白羽,“他问起‘夜枭’行动,富尔顿撤离那段。”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下。白砚翎显然也想起了那段记忆。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道:“……他废话真多。”
“他需要案例教育新兵。” 白羽顿了顿,“那时候,在下面看着,什么感觉?”
白砚翎这次沉默得更久。久到白羽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像风筝。” 白砚翎的声音终于响起,很低,很沉,带着一种白羽很少直接听到的、压抑过的情绪,“断了线的那种。”
不是被安全回收的装备,是随时可能消失在狂风沙暴里的、渺的风筝。而他是那个站在地上,握着虚无的线头,只能眼睁睁看着,用火力尽可能拖延追兵的人。
白羽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比喻。
“我抓到叉子了。” 他,声音很轻。
“嗯。” 白砚翎应了一声,简单的音节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当时的庆幸,事后的余悸,以及此刻,隔着通讯和隔离墙,依然存在的那份揪心。
“这次不用风筝。” 白羽看着窗外灯塔稳定的光束,“只是……等风停。”
等检测结果这阵“风”过去,等隔离这堵“墙”拆除。
通讯两端再次陷入安静。但这次的安静,不同于之前的凝滞。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线,穿越了物理距离和隔离屏障,将两个空间连接起来。线的两端,分别是戈壁滩上仰头注视的狼,和急速升空中回头一瞥的狐;也是此刻,一个在纯白房间里,一个在寂静家中,共同等待黎明的人。
“花怎么样?” 白羽忽然问。
“……还开着。” 白砚翎回答,声音松动了些,“林启,可能是水浇对了。”
“那就好。”
没有更多的话。彼茨存在,透过电流声和简短的词汇,已然足够。
“我这边没事。” 白羽最后。
“知道。” 白砚翎,“早点睡。”
通讯结束。
白羽回到床边,躺下。壁灯柔和的光晕在花板上投出模糊的光圈。
他闭上眼。
这一次,脑海里不再是冰冷的观测数据和飘忽的思绪。
而是卡西米尔荒原上刮过耳际的狂风,是胸口那瞬间恐怖的拉扯感,是急速上升时掠过眼底的、越来越远的地面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中,那双始终紧追不舍的、琥珀色的眼睛。
风筝或许曾看似飘摇。
但线,从未真正断过。
无论那时在沙暴边缘,还是此刻在隔离墙内。
铁锚始终在彼端,沉静,稳固,等待着风停,船归。
喜欢你是我最好的归宿请大家收藏:(m.183xs.com)你是我最好的归宿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