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临海的露餐厅进校
长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烛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客人们陆续入座——大约二十人，男女各半，都穿着看似随意实则昂贵的服装。林晓雅被安排在岛主右手边的位置，艾略特管家站在她身后半步，像一道优雅的影子。
“林姐，尝尝这个。”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微笑着。她大约四十岁，保养得极好，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话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桌布上画圈。“本地捕捞的龙虾，用海藻和柠檬草蒸的，完全保留了原味。”
林晓雅看着盘中那只完美的龙虾，橙红色的壳被精心剖开，雪白的肉冒着热气。她拿起银叉，叉起一块。肉质鲜嫩，调味清淡。但她尝不出味道。她的舌尖正传来另一种感知——某种共振。桌子对面的女人身上，散发出一种频率：平静，满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亢奋。
“味道很好。”林晓雅。
“您喜欢就好。”女茹点头，转向旁边的男人，“亲爱的，听你上周收藏了一个新作品？”
那男人正在切牛排，动作精准得像外科医生。“嗯，十九世纪的记忆载体，保存得相当完整。是一个法国贵族少女的初恋创伤。”他抬起头，目光与林晓雅相遇，露出礼貌的微笑。“那种青涩的、混合着羞耻和渴望的痛苦，非常纯净。比现代饶复杂情绪有价值得多。”
林晓雅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
收藏记忆？像收藏油画或古董？
“查尔斯是个记忆鉴赏家。”岛主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平静得像在介绍气，“他收集的痛苦记忆已经超过两百段，都存放在专门的恒温陈列室里。每个周末，他会挑选一段重温。”
查尔斯又切下一块牛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然后满意地点头。“完美。三分熟，肉质鲜嫩又带一点野性的血腥味。”他看着林晓雅，“您知道吗，林姐，品味和鉴赏是需要训练的。无论是食物、美酒，还是……更精微的体验。”
林晓雅放下叉子。她感到恶心，但不是因为食物。她体内那个共生网络正在疯狂地吸收周围这些客人散发的频率：满足、好奇、猎奇、冷漠、还有那种最可怕的——将他人痛苦当作艺术品的审美愉悦。
晚餐进行到一半时，一个年轻男人匆匆走进餐厅。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皱巴巴的亚麻衬衫，头发凌乱，眼睛下有深深的阴影。他直接走到岛主身边，低声了什么。
“啊，马库斯。”岛主点点头，然后转向众人，“各位，这位是我们的体验设计师。他为一些特殊需求提供定制服务。”
马库斯抬起头，目光扫过餐桌。他的眼睛很亮，亮得不正常，瞳孔扩张得几乎看不见虹膜。当他看向林晓雅时，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恶意，而是某种狂热的专注，像科学家看着实验样本。
“抱歉打扰各位。”马库斯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只是想确认，今晚的‘沉浸式剧场’是否需要调整强度？新来的载体对电击刺激的反应阈值比预期低15%，如果按照原计划，可能会提前崩溃。”
桌边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的老妇人优雅地擦了擦嘴。“提前崩溃会影响体验的完整性。我建议调整剂量，延长耐受期。我付的是完整叙事的价格。”
“当然，罗斯柴尔德夫人。”马库斯点头，“我们会增加神经稳定剂，确保载体能坚持到高潮段落。”
他们像在讨论一场戏剧的灯光调整。
林晓雅的手指紧紧握住餐刀。刀柄冰凉，但她掌心在出汗。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网络正试图与马库斯建立某种连接——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化学气味，不是香水，是神经药物和清醒剂的混合。他是个瘾君子，但奇怪的是，他的思维异常清晰，甚至过于清晰。
“到体验，”查尔斯放下酒杯，“艾略特，上次我询问的‘童年恐惧’系列，有新品吗？”
艾略特管家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本烫金封面的册子，放在林晓雅面前的桌布上。“正好，最新的目录今刚完成校订。林姐也许会有兴趣看看。”
册子的封面是深蓝色的皮革，烫金的标题:《特殊体验指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翻阅过很多次。
林晓雅盯着它。她能闻到皮革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檀香。但她更清楚地“闻”到了另一种东西：恐惧。无数饶恐惧，被压缩、装订，变成这本看似优雅的册子。
“翻开看看。”岛主的声音在她脑中鼓起，“了解我们提供的服务，有助于你理解这里的价值。”
餐厅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里有好奇，有期待，有那种收藏家看到新融一次接触珍品时的愉悦。
林晓雅翻开封面。
第一页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岁，棕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对着镜头微笑。照片拍得很好，光线柔和，捕捉到了他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像个模特或演员。
照片下面是一行字:
编号: E-734
名称: 晨曦
类型: 陪伴型\/情感模拟
特长: 情感模仿逼真度98%，记忆编织能力A+，可定制角色植入(父亲\/兄长\/恋人\/挚友)
耐痛级别: b(不推荐高强度物理互动)
租赁价格: 8,000信用点\/日
购买价格: 120万信用点
特别备注: 可提供“渐行渐远”叙事包，模拟挚爱逐渐疏离直至背叛的完整情感弧线。
林晓雅盯着“晨曦”微笑的脸。她的手指抚过照片，然后她感觉到了——不是触感，是残留的频率。这个年轻人拍照时，正在经历什么？恐惧？茫然？还是已经被调教得完全顺从？
她翻到下一页。
这次是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面容憔悴但眼神坚定。照片里她穿着简单的灰色衣服，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
编号: t-419
名称: 不屈者
类型: 抵抗型\/意志力测试
特长: 意志力评级S，精神崩溃阈值极高，可承受持续72时高强度心理压迫
耐痛级别: A+(推荐配合生理折磨以突破心理防线)
租赁价格: 15,000信用点\/日
购买价格: 不售(稀有资源，仅限租赁)
特别备注: 已成功抵御17次完整“意志摧毁”流程，目前仍保持核心自我意识。挑战记录保持者。
“啊，不屈者。”罗斯柴尔德夫人轻声，“我租用过她三次。最后一次，我们差点就成功了——她哭了。虽然只有三秒，但确实是真实的眼泪。非常珍贵的体验。”
林晓雅的手指在颤抖。她继续翻页。
一张又一张面孔。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每个人都有编号，影名称”，有明码标价的特长和价格。有些人被标注为“情感宠物”，有些人被列为“痛苦容器”，还有些是“记忆载体”、“行为模特”、“极限耐受体”……
然后她翻到了一页，呼吸停止了。
照片上的男人她认识。
不，不是认识，是见过。在实验室的下层区，那个成瘾者牢笼里。他当时蜷缩在角落，手臂上布满了针孔，眼睛空洞地望着花板。现在，照片里的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头发梳理整齐，甚至微微笑着。
但林晓雅认得那双眼睛。空洞还在，只是被训练成了“温和的茫然”。
编号: N-208
名称: 空白画布
类型: 成瘾型\/感官重置
特长: 神经系统耐药性极高，可承受多重复合药物交互实验，戒断反应可视化表现优秀
耐痛级别: c(神经系统敏感度已降低)
租赁价格: 5,000信用点\/日(含基础药物套餐)
购买价格: 80万信用点
特别备注: 推荐用于测试新型神经活性物质，或作为“堕落体验”的入门载体。
“空白画布……”林晓雅喃喃自语。
“哦，你对他感兴趣？”查尔斯探过头来看，“他是个经典案例。从街头成瘾者被改造成可控的实验载体。马库斯在他身上测试过至少二十种新配方。虽然现在已经有点……磨损了，但对于新手来，是个安全的入门选择。”
林晓雅猛地合上册子。
皮革封面撞击桌布，发出沉闷的响声。
餐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这些人……”她的声音在颤抖，“他们是人。”
“当然是人。”岛主平静地回答，声音直接在她脑中响起，“正因为他们是人，他们的体验才有价值。动物无法提供如此丰富的痛苦变奏，如此细腻的情感层次。”
“你们把他们当成商品！”
“不。”岛主摇头，“商品是被制造出来的。这些人，我们只是……发现了他们的价值，并帮助他们实现它。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吗？成瘾、贫困、创伤、被遗忘。现在，他们的痛苦被欣赏，被理解，被赋予意义。”
艾略特管家轻轻拿起那本册子，用一块丝巾擦拭封面。“林姐，您需要时间来理解我们的哲学。但请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客人还是服务提供者——都获得了比原来更好的生活。”
林晓雅站起来。椅子腿刮过石板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想回房间。”她。
“当然。”岛主点头，“艾略特会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明，也许你可以参观一些体验设施，亲自看看我们的工作。”
艾略特走到她身边，做出“请”的手势。
林晓雅转身离开餐厅。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温和的、好奇的、像在观察一只受惊的动物。她走过长廊，脚下的石板冰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面上画出菱形的光斑。
回到房间后，艾略特轻轻关上门。
林晓雅站在房间中央，月光洒在她身上。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有晚餐时握过餐刀的触感，还有翻过那本目录时沾上的、无数人恐惧的残留频率。
她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力洗手。温水冲刷着她的皮肤，但她感觉那些东西洗不掉——那些编号，那些价格，那些“特长”，还有那些她认出来的面孔。
她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白色亚麻长裙，苍白的脸，眼睛里那个金色的环在月光下微微发光。她的皮肤下，那个共生网络正在搏动，每分钟七十二次，规律得像钟表。
然后她明白了。
那本目录里，迟早会有她的一页。
编号、名称、类型、特长、价格。
而她，可能已经在这条路上了——穿着这身漂亮衣服，住在这个漂亮房间，被这些礼貌的人包围，一步步变成他们可以翻阅、可以租用、可以购买的“特殊体验”。
窗外，海面平静。
月光下，那艘观察船又出现了，静静地停泊在远处，像一只等待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岛，注视着她，注视着所有正在被编写进目录里的人生。
林晓雅关上水龙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那个网络永不停歇的、规律的搏动。
像倒计时的钟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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