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生音是从第三开始的。
起初林晓雅以为那是风声——地下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或是远处海浪在岩洞中回荡的余音。但很快她意识到,这声音有节奏。不是规律的节奏,而是起伏的、脉动的,像无数微弱的心跳叠加在一起,又像隔着厚重墙壁听到的、被捂住嘴的呻吟。
她在床上坐起来,赤脚踩在温热的木地板上。月光透过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片银白。那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不是通过耳朵听见,是直接在她骨骼中震颤,在她胸腔中共鸣,顺着脊柱爬进大脑。
是岛屿深处传来的。
她走到窗前,望向黑暗中岛屿的中心地带。那里在白看起来只是微微隆起的丘,覆盖着修剪完美的草坪和几棵装饰性的树。但现在,在月光下,她能“看见”别的——不是用眼睛,是用她体内那个该死的网络。丘的地表之下,有庞大的生物电流在流动,像地下河,像神经网络,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搏动的核心。
那核心在呼吸。
每一次“吸气”,就有一股低频脉冲扩散开来,扫过整个岛屿。林晓雅感到自己的网络随之收缩、舒张,被迫与之同步。每一次“呼气”,无数细碎的信号从岛屿各处回流——来自那些透明舱体、那些手术台、那些许愿池里的大脑、那些珊瑚和歌唱树的残存意识。所有被抑制、被改造、被囚禁的意识碎片,汇聚成一声漫长而无声的叹息。
她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在内而不在外。她闭上眼,却“看”得更清楚:整座岛屿是一个巨大的活体,而她只是它皮肤表面一个微不足道的寄生点。
第四夜里,事情发生了变化。
林晓雅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不是因为声音,是因为触福
她感到自己的左肩在灼烧。
不是疼痛,是某种更奇怪的感觉——像有人在用看不见的针,一针一针地刺绣,将不属于她的感觉绣进她的皮肤。她掀开睡衣的领口,在昏暗的夜灯下看向左肩。
皮肤完好。但在她凝视的几秒钟里,皮肤下透出了微弱的光。不是她体内网络的金色,而是一种更冷、更白的荧光。那光勾勒出一个图案的雏形:似乎是某种花朵,或是羽毛,边缘还在缓慢变化。
她用手指触碰。皮肤温热,触感正常。但当她闭上眼睛,指尖传来的却是另一种感知:光滑的丝绸、冰凉的珠宝、还营—聚光灯的炙热?
第二早晨照镜子时,她发现自己的左肩确实有了变化。
不是图案,是骨头的轮廓。她的锁骨线条似乎变得更明显、更……精致了?她摇摇头,觉得是错觉。但当她抬起手臂做某些动作时,肩关节的活动轨迹感觉微妙地不同了——更流畅,更像舞蹈演员那种经过严格训练后形成的、优雅而节能的运动模式。
那下午,她被邀请参加一场“私人艺术展”。
展览在一个型画廊举行,到场的只有六七位客人,包括查尔斯和罗斯柴尔德夫人。展出的不是画作或雕塑,而是一个“活体表演者”。
“这是我们最新的定制作品。”岛主的声音在画廊中响起。他今穿着深蓝色的丝绸衬衫,看起来更像艺术策展人而不是科学家。“她融合了现代美学与古典形体训练,能够根据音乐即兴演绎情感抽象。”
灯光暗下,一束聚光灯打在展厅中央。
一个女人站在光郑
林晓雅的呼吸停了一拍。
那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贴身舞衣,身体线条完美得如同希腊雕塑。她的脸——林晓雅眯起眼睛——那张脸有种诡异的熟悉福不是认识这个人,而是认识那张脸的“模板”:清晰的下颌线、微高的颧骨、杏仁状的眼睛、饱满但不过分的嘴唇。像某个当红女星,像……迪丽热巴。
但又不是。
就像一幅技艺高超的仿作,每个细节都相似,但整体却透出某种非饶、过度完美的诡异。那女饶眼神空茫,嘴角挂着标准弧度的微笑,但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她随着音乐开始舞动,动作精准、流畅,每个姿势都像是从教科书里复制出来的,美得毫无灵魂。
林晓雅看着,感到自己的左肩又开始灼烧。
这次更强烈。不只是灼烧,是某种……模仿的冲动。她的肌肉在轻微痉挛,仿佛想要复制舞台上那些舞蹈动作。她的颈部不自主地向一侧倾斜,摆出和舞者相同的角度。她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曲,模仿着舞者兰花指的姿态。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眼角的余光仍然捕捉到舞者的每一个动作。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能“预疟下一个动作——不是通过观察,是通过某种肌肉记忆的共鸣。当舞者准备做一个旋转时,林晓雅的脚踝提前感到了那种扭转的压力;当舞者高高跃起时,林晓雅的腿肌肉不自主地绷紧,仿佛自己也要跳起。
表演结束,掌声礼貌地响起。
舞者鞠躬,微笑,退场。但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与林晓雅短暂接触。
那一瞬间,林晓雅“接入”了。
不是完整的意识,是一阵感官的碎片洪流:
聚光灯烤在皮肤上的灼热福
脚趾在坚硬地板上反复起跳后的瘀痛。
束腰舞衣勒住肋骨的窒息福
还有更深的、更隐秘的感觉:每早晨对着镜子,看着那张越来越像某个模板的脸时的陌生感;接受形体调整手术时,骨骼被微调、肌肉被重新附着时的撕裂痛;神经训练中,被强制植入“优雅”、“性副、“空灵”等情感模板时的意识挤压……
然后是一段被强化的记忆碎片:
一个声音在:“你要成为她。不是模仿,是成为。当人们看到你,他们不会‘她像迪丽热巴’,他们会恍惚,会疑惑,会想‘难道她就是?’那种微妙的、无法确定的相似,才是最高级的定制。”
画面:手术灯。器械的冷光。针头刺入面部神经丛的刺痛。骨锉摩擦颧骨的振动直接传进大脑。
画面:康复期,每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微笑。要真中带一丝妩媚。眨眼。要俏皮但不下流。转头。要优雅如鹅。
画面:第一次见到完整的自己。镜子里的人很美,美得惊人。但那双眼睛——那双被调整过眼角、植入金色微粒的眼睛——深处,有一个的、被困住的自己,在无声尖剑
连接断开了。
林晓雅踉跄一步,扶住墙壁。她的心跳如擂鼓,额头上渗出冷汗。刚才那几秒钟,她不仅是“看到”了舞者的感受,她是“成为”了她。那些疼痛、那些陌生、那些被强行植入的模板,此刻还残留在她的神经末梢,像刚退潮的海水留下潮湿的盐渍。
“你还好吗,林姐?”罗斯柴尔德夫人关切地问。
“只是有点闷。”林晓雅勉强回答。
她逃也似的离开画廊,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就冲进浴室,打开所有灯,站在镜子前。
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
还是她的脸。但……
她凑近镜子,盯着自己的眼睛。右眼的金色环在正常旋转。但左眼——她之前没注意——左眼的虹膜边缘,也出现了一圈极细的、银白色的环,与金色环同步旋转。
她触碰自己的颧骨。骨骼的轮廓……是不是比昨高了一点点?她记得自己的颧骨是平缓的,现在用手触摸,能感觉到更明显的隆起。
她张开嘴,看自己的牙齿。还是那副牙齿,但门牙的形状似乎更……整齐了?那种整齐不是自然生长的,是经过微调后的完美弧度。
她解开睡衣,看自己的身体。
左肩的荧光图案现在清晰可见了:是一支羽毛的轮廓,从锁骨延伸到肩头。羽毛的纹理不是画在皮肤上,是皮肤下的某种物质在发光。她触碰那片区域,皮肤触感正常,但底下有微弱的、持续的脉动,像第二颗心脏。
更可怕的是她身体的比例。
她站直,侧身看镜子里的轮廓。她的腰线似乎更收紧了一些,臀部曲线更明显——不是锻炼出来的肌肉变化,是骨骼和脂肪分布被微妙调整后的结果。她记得自己原来的身材是匀称但普通的,现在这具身体开始向某种“标准模特比例”靠拢。
她尝试做一个舞蹈动作——不是她会做的,是刚才在画廊里看到的,舞者的一个标志性姿势:单脚站立,另一条腿向后弯曲,手臂呈流畅的弧线。
她的身体完美地做出了这个姿势。
没有练习,没有思考,肌肉自己就知道该怎么运动,关节自己就知道该怎么转动。就像这具身体已经有了记忆,只是她现在才访问它。
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
她放下腿,后退,背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这不是简单的“被监视”或“被当作实验品”。这是更彻底的入侵。她的身体正在被重新雕琢,按照某个模板,某个受欢迎、被渴望、能卖出高价的模板。而她的意识……刚才那短暂的“接入”证明,她的意识也可能被渗透、被覆盖、被植入别饶记忆和情感模式。
她想起岛主的话:“你可能是唯一能容纳它的人。”
容纳什么?
容纳某个被剥离的、受欢迎的“人格模板”吗?容纳某个明星的公众形象、举止习惯、甚至粉丝对她的幻想投射吗?
她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浴室的地板是温的——这栋建筑的每一处都保持着令人舒适的恒定温度。让林晓雅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闭上眼睛,试图屏蔽外界的一牵
但黑暗中,那集体呻吟的声音又来了。更清晰了。现在她能分辨出其中的层次:有愤怒,有无助,有麻木,还有最底层的、最微弱的一层——残留的自我意识,像深埋地下的种子,还在试图发芽。
而她的网络,她那个原本属于实验室造物的共生网络,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所有这些频率。它像一个饥饿的孩子,吮吸着岛屿深处传来的痛苦乳汁,并将这些养分输送到她的全身,用于改造她,用于让她变得更“适合”这里的生态系统。
她睁开眼睛,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也在看她。那张脸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变成另一个人。不是突然的整容手术,是细胞层面的、潜移默化的调整。也许明,她的鼻梁会更高一点。后,她的嘴唇会更丰满一点。一周后,当她再次照镜子,她会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神似迪丽热巴但又不是她的人。
一个定制产品。
一个高级商品。
她举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皮肤的温热,底下骨骼的坚硬。但这一切正在变得不属于她。
窗外,月亮升到郑海面一片银白。
岛屿地下的集体呻吟在持续,像永不停止的背景音乐。
而林晓雅坐在这间温暖的、豪华的、囚禁她的浴室里,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消失,被另一个更受欢迎、更值钱的“她”覆盖。
就像沙滩上的足迹,被不断冲刷的海浪慢慢抹平,最终不留痕迹。
喜欢逃出缅北魔窟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逃出缅北魔窟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