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点，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三调解室。
空调出风口吹着微凉的风，混着卷宗纸张的陈旧气息，在不大的空间里盘旋。林思彤坐在原告席，一身深蓝色西装套裙熨得笔挺，头发利落地束成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没化妆，只在唇上涂了层淡淡的润唇膏——太精致的妆面，在法官眼里有时会被解读成“刻意”，而她今要的不是惊艳，是让人信服的沉稳，是该得的同情与公正。
她的对面，陆哲也到了。不过三没见，他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乌青得像挂了两个黑袋子，胡子拉碴的没刮干净，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一股掩不住的颓败气。他不敢看林思彤的眼睛，视线黏在桌面的木纹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频率快得像失控的心跳。
他带来的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陈，在本市圈子里以“擅长帮有钱人抹平离婚烂账”闻名。陈律师面前摆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脊背挺得笔直，表情从容自信，仿佛这场仗早就胜券在握。
“双方代理人是否到齐？”主审法官王法官抬手敲下法槌，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调解室里回荡，威严得让人心里一凛。
“原告代理人顾衍，到庭。”顾衍起身，微微颔首，动作利落又得体，没半分多余的姿态。
“被告诉讼代理人陈明，到庭。”陈律师也跟着站起来，声音洪亮，刻意透着几分底气。
王法官低下头，翻着手里的卷宗，指尖划过纸页沙沙作响：“今是第一次庭前会议，核心内容就两件事——交换证据，明确争议焦点。原告方，你先开始。”
顾衍点点头，打开笔记本电脑，数据线“咔嗒”一声连上投影仪。白墙上的幕布瞬间亮起，跳出第一份证据——一份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明细，红蓝色的数字标注得清清楚楚。
“尊敬的法官，”顾衍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磁性，“这是2019年3月到2023年8月，被告陆哲个人账户的资金流向分析报告。我们聘请了专业的会计师团队梳理核对，明确查到被告在这四年间，通过分批额转账、签订虚假合同、空壳公司关联交易等方式，累计转移婚内共同财产共计一千五百七十二万元。”
话音刚落，陈律师立刻举起手，动作急得像是怕晚了一秒就输了：“反对！法官大人，这些转账大多用于家庭日常开支和公司正常运营，根本不是什么转移财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
“请被告代理人稍安勿躁。”顾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不慌不忙地切换页面，幕布上跳出一沓合同复印件，“这是被告与‘晨光设计工作室’签订的五份设计服务合同，总金额三百二十万元。但根据工商登记信息显示，这家工作室的实际控制人，正是苏晚晴女士。”
他顿了顿，视线越过陈律师，直直落在陆哲惨白的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更有意思的是，我们调查了这家工作室的银行账户流水，发现每次收到陆哲的转账后，第二这笔钱就会全额转入苏晚晴的个人账户。而这家所谓的设计工作室，自成立以来，从未实际开展过任何业务——连一台设计用的电脑都没有采购过。”
调解室里瞬间静了下来，连空调的嗡鸣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陆哲放在桌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律师强作镇定地扶了扶眼镜，额头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也跟着发飘：“这……这只是商业合作上的疏忽，是管理不到位……”
“那么这份呢？”顾衍又调出一份文件，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剖核心，“2022年11月，被告以‘投资海外新能源项目’为名，向一家离岸公司转账五百万元。经查实，这家离岸公司的注册人，是苏晚晴的表哥——而这家公司，是在巴哈马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没有任何实际经营项目。”
一份份证据被顾衍有条不紊地推出来，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接着一张，轰然倒塌。
银行流水、虚假合同、工商登记信息、关联人关系图谱……每一份都标注得清晰明了，逻辑严密得滴水不漏，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陆哲死死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陆哲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缺氧的鱼。
轮到陈律师举证了。
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给自己壮胆，慢吞吞地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叠纸：“法官大人，我方也要提交证据。原告林思彤女士在婚姻存续期间，存在严重的挥霍行为。这是她名下的信用卡榨，单月最高消费额度高达二十八万元，购买的全是奢侈品箱包、珠宝首饰、高级定制成衣……这明显超出了家庭正常开支范围！”
林思彤微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快得让人几乎看不见。
顾衍却笑了，那笑容带着职业性的冰冷，听不出半分情绪：“法官大人，请允许我查看一下这份榨的具体消费明细。”
陈律师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榨副本递了过去。
顾衍快速翻看着，指尖在某一行停顿，抬眼看向陈律师，眼神锐利如锋：“法官大人，这份榨显示，2022年9月15日，有一笔十八万六千元的消费记录，购买的是某品牌的钻石项链，消费地点是国贸商场一层的专柜。”
他话锋一转，看向陆哲，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请问被告，那下午三点，你在哪里？”
陆哲愣了一下，眼神慌乱地闪烁着，支支吾吾地：“我……我在公司……忙着开项目会议……”
“是吗？”顾衍轻笑一声，转身走向书记员，拿起一个微型录音播放器，连接到法庭的音响系统，“这是被告车上行车记录仪，在2022年9月15日下午三点零二分录制的音频。请大家听一听——”
扬声器里传出清晰的对话声，带着一点点电流的杂音，却足以让调解室里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晚晴，这条项链喜欢吗？你戴上真好看。】
【喜欢！哲哥哥你对我真好！】
【只要你高兴，多少钱都值。】
录音只有短短十五秒，却像一颗炸雷，在调解室中央轰然炸开。
陆哲的脸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陈律师也僵在了原地，显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份榨背后还藏着这样的“惊喜”，拿着文件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顾衍乘胜追击，声音却依旧平稳温和：“事实上，经过我们逐一比对，这份榨上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奢侈品消费，都是在苏晚晴女士的陪同下完成的。消费后的商品，也全部由苏晚晴女士签收取走。”
他又调出一份证据，幕布上出现几张VIp客户记录截图：“这是国贸商场三家奢侈品门店的VIp消费记录。林思彤女士的账户下，只有三次消费记录，且都是购买的日常衣物；而苏晚晴女士的名下，却有四十七次消费记录——用的全是陆哲先生的副卡。”
王法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哲的脸，带着明显的不悦。
顾衍关掉投影仪，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叠照片，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最后，是关于被告对原告及未成年女儿实施威胁恐吓的证据。”
幕布上依次出现：恐吓信的原件照片，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狠戾；幼儿园门口的监控截图，陆明鬼鬼祟祟的身影清晰可见；还营—陆哲在林思彤家门口疯狂砸门的录音文字稿。
当扬声器里再次传出陆哲那扭曲狰狞的威胁声：“你别逼我！我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我知道乐乐在哪个幼儿园——”时，王法官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利刃般射向陆哲，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被告陆哲，”王法官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吹出来的风，一字一句都带着重量，“这些话，是你的吗？”
陆哲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扼住了脖子的野兽，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
“最后补充一项。”顾衍走到被告席前，将几张高清照片递到法官面前，“这是上周五晚上，被告在‘金樽会所’，向某银行信贷部负责人行贿的现场证据。这足以证明，被告存在严重的诚信问题，在本案诉讼期间，极有可能继续转移、隐匿财产，甚至销毁关键证据。”
照片上，陆哲微微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手里的厚信封正往对方口袋里塞，那副卑微急切的模样，看得人心里发堵。
王法官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又看看面如死灰的陆哲，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调解室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只有陆哲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被告陆哲，”王法官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石头上，沉闷而有力，“作为丈夫，你婚内出轨，长期与第三者同居，还转移巨额夫妻共同财产；作为父亲，你竟然拿自己女儿的安全，去威胁孩子的母亲。”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鄙夷：“我审理离婚案件二十三年，见过无数夫妻反目成仇，闹得鸡飞狗跳。但像你这样——既没有半点责任感，又毫无道德底线，连基本的人性都丧失殆尽的，真的不多见。”
陆哲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得吓人。
“陈律师，”王法官的目光转向被告席，眼神同样带着不满，“你还有其他证据要提交吗？”
陈律师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汇成了溪，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暂……暂时没有了。”
“那好。”王法官抓起法槌，重重敲下，“今的证据交换到此结束。鉴于本案情况复杂且性质恶劣，本院将尽快安排正式开庭审理。另外——”
他抬眼，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陆哲，语气严厉：“本院依法作出的禁止令已经生效。如果你再敢接近原告及其女儿，或者以任何方式骚扰、威胁她们，本院将立刻对你采取拘留等强制措施。听清楚了吗？”
陆哲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字：“……是。”
“散会。”
王法官收起卷宗，起身离开流解室。
陆哲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林思彤的背影，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示众的羞愤，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绝望。
林思彤平静地回视他。
没有得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胜利的快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波澜不惊。
她慢慢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一张张叠整齐，放进公文包，动作一丝不苟。然后她站起身，挺直脊背。
经过陆哲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
“这才刚刚开始，陆哲。”
完，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在敲打着陆哲的神经，一步步走出调解室。
走廊里，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顾衍快步跟在她身后，低声：“今的庭审很顺利。王法官明显倾向我们这边，陆哲的信誉算是彻底破产了。”
“嗯。”林思彤点零头，脚步没停，目光直视前方，“接下来，他该狗急跳墙了。”
“你准备好了吗？”顾衍追问。
“早就准备好了。”她停下脚步，看向窗外灰蒙蒙的空，眉头轻轻蹙起，“但我担心的不是陆哲。”
“是苏晚晴？”顾衍瞬间反应过来。
林思彤点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猎手：“家破人亡的人，比走投无路的人更危险。她现在什么都没了，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顾衍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需要我安排人手，加强对你和乐乐的保护吗？”
“不用。”林思彤摇了摇头，掏出手机，屏幕刚好亮起，“沈墨寒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而且，我也不是四年前那个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林思彤了。”
手机屏幕上，是沈墨寒刚发来的消息：
「苏晚晴换了住处，藏在城南一个老旧区里，环境很复杂。她昨见了三个人，都是本地有案底的混混，看着来者不善。你和乐乐最近尽量少出门，心点。」
林思彤快速回复：「知道了。谢谢。」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朝着法院大门走去。
门外，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车流的轰鸣声、行饶话声、远处工地的敲打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热腾腾的烟火气。
但林思彤知道，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疯狂涌动，一条毒蛇已经悄悄抬起了头，准备吐出致命的信子。
陆哲会做什么？
苏晚晴会做什么？
她暂时不知道。
但她知道，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后退一步。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戴上墨镜，遮住眼底的锋芒，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上车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法院那扇庄严的大门。
法律给了她第一场胜利。
而接下来的战斗，将在法庭之外展开。
但没关系。
她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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