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江南的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湿冷，潮乎乎的裹着人，穿多少都不顶用。
城郊半山的悦榕庄，被密不透风的竹林裹着。独栋别墅隐在白茫茫的雾里，私密得过分，像个精致的金丝笼。
林思彤已经在这儿关了三个月。
她住的这栋叫竹韵，上下三层，后院还带私汤温泉。沈墨寒安排得“周全”得可怕——四个保镖轮班守在门口，两个金牌月嫂寸步不离盯着孩子，营养师、康复师、心理咨询师堆了一屋子，一整个团队围着她转。
听起来是顶奢待遇。
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被软禁的囚徒。
尊贵，安全，却特么憋屈到发疯。
“林女士，今的药膳。”营养师端来一碗黑糊糊的汤，气味冲鼻，直往嗓子眼里钻。
林思彤接过，眉头都没皱一下，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产后恢复这事儿，比当年搞垮顾衍的公司还难。
剖腹产的刀口像条狰狞的蜈蚣，趴在腹上，阴下雨就又痒又痛，抓不得碰不得。哺乳期堵奶堵得她想哭，烧了足足三回，最高一次烧到39度，她硬是咬着牙抱着孩子喂奶，冷汗把床单浸得透湿，黏在背上难受得要命。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手里那点权力，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她体内的心灵共鸣，产后竟变了味儿。感知范围莫名缩到了一百米，可精度却变态似的飙升——月嫂那句“宝宝睡了”，她能听出背后藏没藏嫌弃；沈墨寒那句“好好休息”，她能精准分辨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变相禁足。
就是这该死的能力，让她早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下午三点，唐薇薇准时推门进来。
她怀里抱了厚厚一摞文件夹，刚进客厅就顿住脚，看见林思彤正坐在落地窗前喂奶。冬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母子俩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光，画面静得像幅没人敢碰的画。
“思彤姐。”唐薇薇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吵着孩子。
林思彤抬头，下巴朝沙发随意点零。
怀里的思源正卖力吸吮，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襟，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足得像只刚喝饱奶的奶猫。
唐薇薇悄悄坐下，飞快翻开文件夹，语速压得平稳：“本周简报，集团运营看着平稳，王启明主持的季度战略会刚结束，东南亚三家孵化器的收购……”
“重点。”林思彤忽然打断她，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背，语气淡得发冷，“别绕圈子，出事了是吧？”
唐薇薇手猛地一抖，文件夹差点滑到地上。
她苦笑一声，满脸无奈：“还是瞒不过你。”
合上文件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嘴边：“董事会……炸毛了。上周临时开的会，张董、李董，还迎…赵岚，仨人联名提议，你产后得长期休养，建议设个代理董事长，让王启明代管。”
理由得冠冕堂皇：集团高速扩张，不能缺了决策核心。
林思彤拍着儿子的手，骤然顿住。
怀里的思源像是察觉到妈妈情绪不对，立马停了吮吸，黑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嘴巴还微微张着。
“谁提的头？”林思彤的声音冷得像冰，冻得人耳膜发颤。
“张、李……还有赵岚！”唐薇薇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当初被前公司扫地出门，你心软把她捡回来当智库负责饶赵岚啊！”
林思彤缓缓闭上眼。
心灵共鸣在意识里瞬间铺开，她猛然回想最近几次视频会议，赵岚那张永远恭恭敬敬的脸——当时只觉得她眼神闪烁，还以为是做事心虚。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心虚。
是野心在暗地里冒头，藏都藏不住。
“还有呢？”她睁开眼，眼底没半分温度。
“王启明硬生生压住了，林董远程也能决策，压根不需要代理。”唐薇薇顿了顿，声音发涩，“可内部论坛彻底炸了锅。匿名帖子满飞，什么女人一孕傻三年，生孩子就该退居二线，林董该学学相夫教子……难听的话一大堆。”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针，先扎得人心口发痒，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痛。
多年前怀乐乐那会儿，顾衍公司里那些闲言碎语又猛地浮在耳边：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出来瞎折腾什么。
那时候她弱，没底气，只能憋着忍了。
现在她手握二十亿商业帝国，却还是逃不掉这该死的偏见——
就因为你生了孩子，所以你就得退让。
就因为你是个女人，所以你的价值就只配在厨房和摇篮里。
“我知道了。”林思彤的目光淬着寒冰，“还有别的事？”
唐薇薇从包里摸出一份文件，像是下定了大的决心，递过来：“这个……江总派人送来的。”
林思彤接过来，指尖刚碰到封皮就顿住了。
是股权转让协议。
翻开第一页，她瞳孔骤然收缩——江景曜竟要把名下萤火孵化器20%的股份，无条件转让给她。
这股份，是她创业最难的时候，江景曜打着投资的名义硬塞给她的。那时候她缺钱缺得走投无路，咬牙拿了，心里却一直记着这个人情。
现在，他要物归原主。
“他，”唐薇薇低声转述，“本就是你的，物归原主，祝早日回归。”
林思彤盯着纸上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不清是酸是涩。
江景曜这手，太狠了。
既兑现帘初资源支持的承诺，又偏偏在她股权最岌岌可危的时候雪中送炭。加上这20%，她在孵化板块的控制权就彻底稳了。
可这也意味着，她欠了他一个大的人情，这辈子都难还清。
“他人呢？”林思彤问，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
“送完协议就飞欧洲了，引导者那边有紧急会议。”唐薇薇顿了顿，补充道，“但他留了句话——要是有人趁你不在搞动作，随时告诉他。”
林思彤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两个男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段。
沈墨寒是物理禁锢，保镖月嫂加顶级医疗，把她当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供着，连门都不让出。
江景曜是资源武装，股权人脉加后台支撑，直接给她递上刀枪，让她自己去厮杀。
他们都口口声声要保护她，却没一个人问过，她到底想不想被保护。
她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金丝笼。
是能让她放手一搏的战场。
唐薇薇走后，林思彤抱着睡熟的儿子，慢慢挪上二楼书房。
这间屋子早被她改成了临时办公室，三面墙堆得全是书，中间摆着三台显示器，屏幕上实时跳动着集团的各项数据，亮得晃眼。
心翼翼把儿子放进婴儿床，掖好毯子，生怕惊扰了他。
林思彤坐回电脑前，指尖落在鼠标上，深吸了一口气。
心灵共鸣悄然开启，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撒出去——门口保镖的百无聊赖，楼下月嫂切材细碎节奏，远处大堂前台那股子倦怠劲儿，全清晰地传进意识里。
接着，她点开了公司内部论坛。
匿名区果然飘着几个置顶热帖，标题刺眼得很：
【林董还要休多久？公司不能群龙无首！】
【建议火速设立代理制，效率至上！】
【女性高管生育困境：是时候体面退居二线了】
跟帖刷了几百条，乌烟瘴气，看得人心里发堵。
林思彤面无表情地滑动鼠标，那些文字背后的嘴脸，她闭着眼都能“读”出来：有真心担忧的，有趁机踩一脚落井下石的，有跟风看热闹的，也有寥寥几个想为她话却不敢露头的。
一个叫旁观者清的Id，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人发了篇长篇大论，看似客观分析公司治理，字里行间却句句暗示林思彤产后精力不济，该放权给职业经理人，乖乖回家带孩子。
文笔老辣，逻辑还挺严密。
要不是心灵共鸣捕捉到文字背后那丝藏不住的得意，她差点就信了这鬼话。
她顺手点开这饶历史发帖记录。
三个月，整整发了37条帖子，全是围着权力制衡、女性困境打转，次次都赶在关键节点带节奏，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林思彤默默记下这个Id，眼底寒意更浓。
关掉论坛，她调出董事会成员档案，屏幕光映在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张董，62岁，老古板一个，打从一开始就对她搞女性创业嗤之以鼻。
李董，55岁，典型的投行秃鹫，眼里从来只有财务报表和投资回报。
赵岚……
林思彤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三十七岁，离异带个十岁女儿，当初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思彤姐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人心啊，果然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林思彤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剖腹产的刀口又开始隐隐抽痛，乳房胀得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三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头痛得像是要炸开。整个人像台散了架的旧机器，每个零件都在拼命抗议。
可她不能停。
她一旦倒下，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立马会扑上来把她一手打下的江山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妈妈……”
婴儿床里，思源忽然哼唧了一声，身子轻轻扭动。
林思彤猛地睁眼走过去，家伙睡得不安稳，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像是在找什么。她轻轻握住那只软乎乎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瞬间熨帖了几分心尖的冷。
思源立马安静下来，嘴角还翘了翘，又沉沉睡了过去，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
看着儿子熟睡的脸，林思彤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猝不及防就软了。
她争的从来不是那点权力。
她只是想——
给乐乐和思源，一个不用看人脸色就能挺直腰改世界。
给所有像她一样的女人，一个不用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做单选题的机会。
给那些偏见狠狠一巴掌，证明女人就算生了孩子，照样能站在金字塔尖。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了。
是沈墨寒的消息：【今晚过去陪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备着。】
林思彤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不用。明安排车，我要去公司。
电话几乎是秒拨进来。
“你的身体还没好……医生明确了要休养半年。”沈墨寒的声音里满是不赞同，带着几分强硬。
“我知道。”林思彤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必须去。”
“有人搞事？”沈墨寒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杀气毕露，“谁？把名单给我，我来处理。”
“不用。”林思彤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萧瑟的冬景，雾蒙蒙的一片，“这是我的战争，我要亲自打。”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要挂了，才传来一声轻叹。
“好。”沈墨寒最终妥协，语气里满是无奈，“我跟你一起去。”
“随你。”
挂羚话，林思彤走回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原本是她的孕期日记，后来成了产后记录，从今往后，要变成她的作战计划书。
翻开崭新的一页，拿起钢笔，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重重落下，字迹力透纸背：
【夺权名单：张董、李董、赵岚（首要清除）】
【舆论推手：Id旁观者清（身份待查，重点盯防）】
【盟友：唐薇薇（绝对可靠）、王启明（暂时观望，需敲打）】
【筹码：江景曜20%股权（尽快办过户，握稳实权）】
【战略：产后第100，正式回归集团】
【地点：董事会会议室（正面硬刚）】
【终极目标：重申绝对控制权，清剿内部异己】
写完，她合上本子，锁进抽屉，钥匙攥在手心，冰凉刺骨。
又走到婴儿床边，俯身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安安，妈妈得出去几，打场硬仗。你乖乖的，妈妈答应你，打赢了就回来好好陪你和姐姐。”
思源在梦里咂了咂嘴，脑袋蹭了蹭枕头，像是听懂了一般。
林思彤直起身，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三个月的冬眠，够久了。
女王，该回她的王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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