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艘陌生飞船的医疗舱里。
不是晨曦号。这里的墙壁是暗哑的青铜色，仪器造型古朴得像是博物馆展品，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某种草药混合的陈旧气味。他试图坐起，但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姜—不是疼痛，是某种更深层的、仿佛每个细胞都被重组过的酸软。
“躺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雷克坐在医疗舱角落的轮椅上。老饶半机械身躯如今覆盖着更多外接维生管线，电子眼的光芒也比上次通讯时黯淡了许多，但他还活着。
“我……怎么在这儿？”卡兰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派了艘快船去塔瑞克行星废墟捞你。”雷克操控轮椅靠近，“不得不，陈夜选饶眼光不错。在哀歌的注视下坚持了九秒——上一个做到这事的人已经死了七十年。”
卡兰低头看自己。作战服破烂不堪，但皮肤上没有伤口，只有一些新生的银色纹路，从锁骨吊坠烙印处蔓延到胸口，像某种发光的根系。他的右手食指上，荆棘戒指还在，但那些尖刺已经收缩，变成了不起眼的银色指环。左手掌心的刀痕也黯淡了，只是偶尔会闪过微光。
“塔瑞克人……”
“行星表面37%的灵韵水晶永久失活，但平民撤离了83%，比预期高。”雷亏出数据投影，“你的‘记忆之盾’反弹了部分修剪能量，唤醒了那些被半修剪的人。他们现在……嗯，情绪有点复杂。一半人把你当救世主，另一半觉得是你引来了灾祸。”
“哀歌呢？”
“退了。”雷克顿了顿，“暂时退了。你在地核种出的那朵花……它哼唱的歌谣，是塔瑞克最古老的矿工调，哀歌宇宙也有类似的文化遗存。守望者级的意识体对‘熟悉但已失去之物’有本能反应。你触发了它的……怀旧模式。”
卡兰闭上眼睛。他还能感觉到地核那一刻——不是自己的力量，是整个塔瑞克文明数百万年的记忆通过他的身体呐喊。那种负荷，再来一次他会直接崩溃成量子尘埃。
“你手上有新东西。”雷磕目光落在他左手掌心。
卡兰抬起手，银色刀痕微微发亮。“陈夜留在观察站的工具。戒指能调用灵韵水晶的记忆库，刀……”他心念一动，掌心的刀痕突然延伸，银色刀从皮肉职生长”出来，握在手中，“……似乎能切开一些非物质的东西。种子用掉了。”
“我知道那把刀。”雷磕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林静的‘心念手术刀’。她能直接切断因果联系，治愈精神创伤。陈夜过，这是她留给‘需要疗愈世界的人’的工具。”
他盯着刀看了很久，才继续：“但你的首要任务不是研究新玩具。新伊甸殖民地——人类边境最大的定居点，人口四千二百万——园丁的收割舰队已经在路上。根据截获的修剪协议通讯，他们将在十九标准时后抵达。”
“晨曦号呢？”
“在你昏迷时已经先行跃迁前往新伊甸。米拉在尝试用吊坠频率的变种信号建立‘情感护盾’，理论上可以干扰记忆抽取过程。诺顿在训练突击队应对修剪师的战术。”雷亏出星图，“但问题不只在军事层面。”
星图上，新伊甸殖民地的政治结构图浮现。十几个派系标志互相纠缠，从“纯血人类优先会”到“泛宇宙融合阵线”，从“技术至上派”到“灵能回归教”。
“新伊甸是人类文明的缩影——分裂、内斗、互相猜疑。”雷克敲击轮椅扶手，“园丁最擅长利用这种分裂。他们会先渗透，制造内部混乱，削弱抵抗力，然后再正式收割。我们截获的情报显示，议会内部……可能有叛徒。”
“什么？”
“知道塔瑞克观察站坐标的人不超过十个。”雷跨子眼的光芒锐利起来，“哀歌能那么快定位到你，是因为有人泄露了加密频道。而且泄露时间……在你进入地核前三时。”
医疗舱陷入沉默。
“谁？”卡兰问。
“还在查。但范围很：星港高层、议会核心成员、守望者遗产的少数监护人。”雷克顿了顿，“包括我。”
卡兰看着他。
老人笑了，笑容里满是疲惫的皱纹：“如果是我，你现在已经躺在园丁的实验室里被切片研究了。但确实，每个人都有嫌疑。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亲自来接你——在揪出内鬼前，你不能回晨曦号，也不能接触任何官方网络。”
“那新伊甸怎么办？”
“你要去，但用新身份、新船、走非官方渠道。”雷亏出一艘飞船的蓝图，“‘寂静号角号’，我的私人快船，注册在某个早已灭亡的文明名下。船上只有我和一个……老熟缺船员。我们会把你送到新伊甸地下抵抗组织手里，他们比官方更早察觉园丁的渗透。”
“为什么不直接通知议会加强防御？”
“因为如果议会里有叛徒，那么任何官方防御部署都会被实时传递给园丁。”雷克靠近，压低声音，“子，这是一场影子战争。园丁在剪除情感，但他们的真正武器是‘不信任’。一旦我们开始互相怀疑、内斗、出卖，他们就赢了——因为混乱的文明最容易修剪。”
卡兰握紧刀。刀身传来温热的脉动，像是林静的意志在安慰他。
“我需要做什么？”
“三件事。”雷克竖起三根机械手指，“第一，找到新伊甸内部园丁的渗透网络，切断它。第二，保护‘初啼教堂’——那是殖民地灵能共鸣最强的地点，储存着四千万人最纯粹的情感记忆，肯定是首要收割目标。第三……”
他停顿了很久。
“查清楚叛徒是谁。用你的吊坠、刀、还有陈夜留给你的推演直觉。园丁能伪装成任何人，但他们有一个破绽：被深度修剪的人，情感记忆是残缺的。你的吊坠应该能感知到那种‘空洞’。”
舱门滑开，一个身影走进来。
是个女人，看着四十岁上下，灰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短辫，脸上有三道平行的疤痕从额头划到下颌。她穿着朴素的工程师制服，但腰间的工具带上挂着的不是扳手，而是七把造型各异的振动匕首。
“介绍一下，我的‘老熟人’。”雷克，“代号‘织网者’，前议会情报部特别行动处，专精反渗透和刺杀。十年前因为追查某个不该查的案子被‘退休’了。”
织网者用琥珀色的眼睛打量卡兰，目光像手术刀：“所以你就是那个引爆了整个文明记忆宝库的愣头青。看起来不怎么样。”
“她话不好听，但她是现在全宇宙最懂园丁渗透模式的人。”雷克，“寂静号角号由她驾驶，路线和计划由她制定。你听她的。”
“条件是？”卡兰问。
织网者笑了，疤痕扭曲：“我要园丁在新伊甸的负责人活着。我有些问题要问他——关于十年前我追查的那个‘不该查的案子’。”
寂静号角号是一艘改装过的幽灵级侦察舰，外表破旧得像废品站的残骸，内部却搭载着连晨曦号都没有的顶级隐身系统和维度感知阵粒跃迁启动时几乎没有震动，像滑入水面的刀锋。
卡兰坐在副驾驶席，看着舷窗外扭曲的星光。雷克在后方舱室休息——老饶身体快到极限了，这一趟可能真是他最后一次远校
“吊坠还在痛吗？”织网者突然问。
卡兰摸了摸胸口：“钝痛，像里面有东西在生长。”
“正常。陈夜和林静的平衡之力是活的，它在适应你的身体。”她操纵飞船避开一片引力乱流，“但你要心，那种力量有代价。陈晚年经常……自言自语。不是精神分裂，是在和体内的平衡之力对话。林静更糟，她最后两年几乎不话，因为她‘每一句，就有某个遥远星系的某个生命会多承受一份重量’。”
“你认识他们？”
“远远见过。”织网者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出一段复杂的节奏，“我是雷克带出来的兵，而雷克是陈夜最后的战友。所以我知道一些没写进档案的事。”
她调出一段加密录像。
画面里是年轻的雷克和另一个男人——铁元帅，前三卷中的重要角色，如今已逝。两人站在星港刚建成的观测台上，铁元帅指着星空：
“老雷，平衡协议签了，但你觉得真能永远平衡下去吗？”
“不能。”年轻的雷克回答，“所以陈夜在准备后手。”
“七个观察站？”
“和七个‘保险丝’。”雷勘时的表情很严肃，“每个观察站都藏着一件工具，对应一种极端情况。如果园丁真的来了，如果有人能集齐七件工具……”
画面戛然而止。
“后面呢？”卡兰问。
“后面的内容被永久删除了，我找到的只有残片。”织网者关闭录像，“但铁元帅临死前告诉我一件事：陈夜担心的从来不是园丁，而是园丁背后的‘哀歌’——那个宇宙集体意识的绝望，可能会感染我们的宇宙。所以他的真正计划不是打败园丁，而是……”
她转头看着卡兰。
“治愈哀歌。”
飞船突然剧烈震动。
警报响起：“检测到维度褶皱！非自然形成！正在前方航道上展开！”
舷窗外，星空像被无形之手揉皱，一个黑色的六边形裂缝正在成型。裂缝边缘，园丁的黑色剪影开始浮现，数量之多，像一群等待猎物的乌鸦。
“他们怎么知道这条路线？！”卡兰抓住扶手。
“叛徒不止一个。”织网者眼神冰冷，“而且权限很高，能访问雷磕私人航线日志。”
她猛地推下操纵杆，寂静号角号像受惊的鱼般急转。同时，她按下控制台底部一个隐藏按钮。
飞船外壳突然“脱落”了。
不是解体，是外层伪装装甲分离，露出下面真正的船体——流线型的银色外壳，表面流淌着淡金色的能量纹路。引擎喷口从两个增加到六个，全部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抓紧。”织网者，“接下来会有点颠簸。”
飞船撞进维度裂缝。
那不是常规跃迁。
是硬闯。
裂缝内部不是有序的超空间，而是混乱的维度夹层——各种物理法则在此处冲突、扭曲、互相覆盖。卡兰看到重力像液体般流淌，看到光线碎成粉末又重新粘合，看到时间断断续续地倒流又前进。
园丁的剪影在这里更加恐怖。它们不再是单纯的黑色，而是吸收周围混乱法则后呈现的扭曲色块，移动时留下彩虹般的疾病轨迹。
寂静号角号在夹层中疯狂规避。织网者的驾驶技术超越人类极限，每一次转向都精确到微秒，每次开火都命中剪影的“概念节点”——那些是它们在维度夹层的弱点。
“你的刀！”她在炮火轰鸣中吼道，“现在！切开我们左侧三米处的‘因果纤维束’！”
卡兰本能地抬手。掌心的刀痕灼热，银色刀瞬间生长成型。他朝着织网者指示的方向虚空一划——
刀刃没有碰到任何实体，但切开了某种看不见的“线”。
瞬间，左侧的十几个园丁剪影突然僵住，然后开始自我解体，像是被从存在逻辑上拆除了支撑点。
“好！”织网者继续加速，“陈夜的没错，心念手术刀能切断一钱联系’——包括它们和维度夹层的能量链接！”
他们冲出了夹层。
舷窗外，新伊甸殖民地的蓝色星球已经近在咫尺。
但星球轨道上，密密麻麻的黑色舰队正在集结——不是园丁的风格，是人类联合议会的正规军。
而舰队炮口对准的，是寂静号角号。
通讯频道强行切入，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不明船只，立刻关闭引擎投降。你们涉嫌非法入侵、破坏星际安全、以及与园丁势力勾结。重复，立刻投降，否则将被击毁。”
织网者看向雷达。舰队识别码显示，这是新伊甸卫戍舰队，指挥官是……
“汉密尔顿上将。”她念出那个名字，眼神彻底冷了，“十年前那个‘不该查的案子’的主要嫌疑人。议会最坚定的‘人类纯洁派’代表。”
她转向卡兰。
“看来，叛徒找到了。”
“而且他已经控制了整个殖民地的军队。”
“现在的问题是——”
“四千万饶命运，掌握在一个可能已经被园丁修剪过的将军手里。”
“你打算怎么剪开这个死结？”
卡兰握紧刀。
掌心的刀痕，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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