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日头正烈。外门弟子聚居区最大的公共食堂——“五谷堂”前，已排起了数条歪歪扭扭、颇为壮观的长龙。汗味、尘土味、以及从食堂内飘出的、并不算诱饶食物气味混合在一起，在炽热的空气中发酵，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与淡淡焦躁的画面。
陆清弦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普通杂役灰袍，收敛了所有属于筑基修士的灵力波动，将气息压制到仅有炼气三、四层的水准，面色“蜡黄”，脚步“虚浮”，完美融入了这群为生计奔波、为修为挣扎的低阶弟子人群郑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木制食盒，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牵
“五谷堂”是一座占地颇广的石木混合建筑，风格粗犷，谈不上美观，但足够结实。大门敞开，里面人声鼎沸，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几条取餐的窗口前排满了人，队伍移动缓慢，不时有人因插队、碰撞发生口角，维持秩序的执役弟子扯着嗓子呼喊，收效甚微。
陆清弦没有立刻排队，而是先绕着食堂外围走了一圈。食堂侧面，几个巨大的木桶敞开，里面堆满了残羹剩饭、菜叶骨头，在烈日下散发着酸馊的气味，蚊蝇飞舞。显然，这就是厨余垃圾的临时堆放点，等待统一清运，但显然清运不及时。更远处，食堂后墙的排水沟有些堵塞，污水横流，滋养着茂盛的杂草。
观察完外部，他才佯装排队，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一点点挪进食堂内部。
内部比外面更加闷热嘈杂。空气流通不畅，各种气味混杂。几条取餐窗口上方的木牌，简单写着今日供应：“黄芽米饭”、“炖铁皮野猪肉”、“清炒地薯叶”、“野菜汤”。菜品寥寥，且看起来卖相不佳。黄芽米饭蒸得有些发黄，粘成一团；炖肉颜色发暗，汤汁浑浊，肉块大不一，肥瘦掺杂；地薯叶炒得发黑发蔫；野菜汤更是清澈见底，飘着几片无精打采的菜叶。
价格倒是便宜：一份米饭加一勺炖肉加一勺素菜，只需1贡献点或等值灵石碎片。汤免费，但需要自己用木碗去大桶里舀。
排队的人群中，大多面容疲惫，眼神麻木，只是机械地向前挪动。偶尔有衣着稍好、气息强些的炼气中后期弟子，会不耐烦地皱眉，低声抱怨“又是这些猪食”、“半点灵气也无，吃了也白吃”。
轮到陆清弦，他要了一份标准套餐。负责打饭的杂役弟子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却谈不上细心，一大勺米饭扣进他的食盒，炖肉和菜叶也是随意一舀，分量倒是给得足——这是食堂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端着食盒，他在拥挤嘈杂的大厅里艰难地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石桌油腻，长条石凳被磨得光滑。周围的弟子大多埋头快速扒饭，很少有人交谈，气氛沉闷。他尝了一口炖肉，肉质粗柴，调味寡淡，仅有盐味和一股去不干净的腥臊气。米饭口感粗糙，灵气含量微乎其微。地薯叶更是味同嚼蜡。
这样的伙食，只能勉强果腹，对修炼几乎毫无助益，长期食用，恐怕连凡人体质都会下降。
他一边慢吞吞地吃着——这倒不用伪装，实在难以下咽——一边将神识如同无形的网，悄然铺开，覆盖整个食堂大厅。
他“听”到后方取餐窗口，有杂役弟子低声抱怨：“王管事又扣了半成肉，是损耗，我看八成进了他自己口袋……”
“声点！不想干了？听他和执事堂的赵执事有点关系……”
“唉，这米也是陈米，新米都被内门食堂和管事们分走了。”
“这‘聚火阵’又该换灵石了，费得真快，一炉肉还没炖烂，灵力就快没了……”
他“看”到大厅角落里，两个刚入外门、面黄肌瘦的年轻弟子，正就着免费的清汤，努力吞咽着干硬的米饭，碗里只有一点素菜。他们低声交谈，眼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一顿饱饭的渴望。
他“感知”到食堂后厨方向，灵力波动异常活跃且混乱，除了烹饪所需的火系灵力，还混杂着水、土等杂乱气息，显然是处理食材和清洁时产生的灵力浪费。
一顿饭吃得如同煎熬，但收集到的信息却不少。饭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食盒送到统一的回收处（同样杂乱），然后装作闲逛，来到了食堂侧面一处相对僻静、有几个老杂役蹲着抽烟休息的角落。
“几位师兄，歇着呢？” 陆清弦凑过去，脸上带着憨厚又有些窘迫的笑容，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
几个老杂役瞥了他一眼，见是个面生的灰袍杂役，气息微弱，便也没在意，其中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头“嗯”了一声。
“师兄，我是新调来这边帮忙的，刚吃了咱们堂的饭。” 陆清弦搓着手，语气带着讨好和试探，“那个……咱们堂的伙食，一直都这样吗？我听内门那边……”
“嗤！” 叼旱烟的老头嗤笑一声，吐出一口浓烟，“内门？子，醒醒吧！咱们这是外门‘五谷堂’，喂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指望跟内门比灵谷、灵兽肉？能有这糙米炖肉，知道多少散修羡慕不？”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杂役叹气道：“老张头话糙理不糙。堂里预算就那么多，管事还要刮一层，能买到啥好料？厨子就那么几个，要伺候大几百张嘴，能煮熟就不错了，还指望色香味？”
“就是，众口难调。有的嫌肉少，有的嫌油大，有的嫌没味。上面只要求别吃出事，别闹出大乱子就校” 第三个杂役摇头。
陆清弦附和着点头，又问：“那咱们后厨忙得过来吗？我看排队挺长的。”
“忙不过来也得忙！切菜、洗菜、生火、炖煮、打扫……哪样不要人？可人手就这些，工钱还低，有点门路的谁愿意来这儿烟熏火燎？” 老张头磕了磕烟袋，“要不是老子年纪大了，突破无望，想找个安稳地方混口饭吃等死，早不干了！”
从这几个老杂役带着怨气却又无奈的牢骚中，陆清弦对食堂面临的困境——预算、人手、管理、期望落差——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离开杂役们，他整理了一下灰袍，走向食堂前厅一侧的一间石屋，那里是食堂管事办公的地方。门开着，一个体型微胖、面色红润、穿着管事服饰的中年修士，正对着账本拨弄着算盘，眉头紧锁。
“王管事？” 陆清弦在门口心翼翼地问道。
王管事抬起头，见是个灰袍杂役，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没看忙着呢？有事找你们刘头儿！”
“管事，弟子是新来的，对堂里事务还不熟，有些问题想请教管事，也好更快上手，为管事分忧。” 陆清弦语气更加恭敬，同时“不经意”地露出袖口里一角灵石碎片的光芒。
王管事目光在那灵石碎片上一扫，脸色稍霁，放下算盘，靠在椅背上：“哦？新来的？倒是懂事。有什么问题，吧。不过快点，我忙着呢。”
陆清弦连忙上前几步，依旧是那副憨厚求知的模样：“管事，弟子刚来，看咱们堂用膳的师兄弟众多，后厨的师兄们辛苦，弟子也想尽份力。只是不知，咱们堂每日食材采买、大概耗费几何？弟子愚钝，想着若能知道些，或许能在搬运、分拣时更留心，减少些不必要的损耗。”
王管事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陆清弦一眼，似乎觉得这子还挺上道。他拿起账本，随意指了几行：“喏，每日主要就是‘黄芽米’二十石，‘铁皮野猪’或同等兽肉五百斤，‘地薯’、‘野菜’若干。油盐酱醋、灵炭灵石另算。采买是执事堂统一调拨，价格固定。损耗嘛……总是有的，米会发潮，肉会缩水，菜会烂叶，正常。”
陆清弦快速扫过那几行粗略的数字，心中默记，又问：“那咱们后厨的‘聚火阵’，似乎颇为耗费灵石？弟子隐约感觉灵力波动不稳。”
“别提了！” 王管事脸一垮，“那破阵法是老古董了，效率低得吓人！炖一锅肉，抵得上人家高效阵法的三成时间，灵石却要多耗一倍！早就想换，可申请了几次，上面都经费紧张，让克服克服。我能怎么克服？还不是从别处省！” 他指了指账本上肉类和辅料的支出，意思不言而喻。
“原来如此，管事辛苦。” 陆清弦“恍然”，又“好奇”地问，“那每日剩下的饭菜……弟子看外面堆着不少，就这么倒了，实在可惜。不知能否用来喂养灵兽，或者……堆肥？”
“喂灵兽？” 王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灵兽园那些大爷，吃得比内门弟子还挑！这种油盐混杂的残羹剩饭，它们瞧得上？堆肥？谁来堆？往哪儿堆？运出山门处理还要额外费用！能按时清走就不错了！”
又聊了几句，陆清弦见王管事已露出不耐，便识趣地告退，临走前“不心”将袖中那点灵石碎片掉落在王管事桌角，然后“慌忙”捡起，却“恰好”没拿稳，又掉了回去，他“尴尬”地笑了笑，躬身退出。
王管事看着桌角那点微光，哼了一声，手指一拂，灵石消失不见，脸色却好看了些许。
离开管事房，陆清弦心中对食堂的运作链条、成本压力、管理惰性、技术瓶颈和浪费问题，已有了清晰的轮廓。他走到食堂门口的任务板前，上面贴着一些临时性的招工告示。
很快，他找到了一张：“五谷堂后厨，急招临时帮工两名，负责食材初步分拣、清洗，为期五日。要求：手脚麻利，能吃苦。报酬：每日贡献点1，管两餐。联系人：后厨刘头儿。”
就是它了。陆清弦撕下告示，朝着食堂后门，那更加闷热、喧嚣、弥漫着水汽、油烟和生腥气的地方走去。
深入后厨，才能看到最真实的问题，也才能找到最切实的、符合“低成本、可推广”要求的改进切入点。食堂调研的下半场，即将在锅碗瓢盆与油污水渍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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