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鼎台之上，风卷残灰如雪。
洛昭然单膝跪地，掌心仍贴着鼎心，第六齿心焰在经脉中逆流灼烧，每跳一次都似有千万根银针刺入骨髓。
她喉间腥甜翻涌，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血肉里——自夜阑君最后一块律碑消散的瞬间，地法则便撕开道细不可察的裂隙，四面八方传来低沉轰鸣，像极了上古凶兽磨牙吮血的声响。
“姐姐……”阿枝平她背上，温热的身子跟着发颤，“好多声音在哭喊‘不准爱’‘不准痛’……它们不想走！”那声音细若蚊蝇，却像根细针直扎进洛昭然灵台。
她闭了闭眼，能清晰感知到那些混杂着恐惧与排斥的情绪——是旧律残识在作妖，试图借人心之怖重铸纲。
喉间血气上涌，洛昭然猛咬舌尖，腥甜混着灼烧感炸开。
她强提心焰，将那团炽烈一分为二：一缕顺着掌心渗入鼎基，青灰色的结界裂隙肉眼可见地缩窄；另一缕逆着经脉直冲喉间，她猛然抬头喷出一口燃烧的血雾。
赤金色符纹在虚空中划出刺目轨迹，“啪”地烙进法则裂隙——正是《工录》残篇里记载的“逆律钉”，以情火为引，专克秩序反扑。
“昭昭！”
洛昭然耳畔炸开寒渊的低唤。
她偏头望去，见他倚在云螭背上，素白衣衫被风掀得猎猎作响。
曾经覆满周身的神纹早已淡去，如今支撑他站立的，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微光——北境老兵捧起的一抔故乡土，南荒少女放在阵亡恋人坟前的野花，西境母亲哄睡婴孩时哼唱的歌谣……这些凡人最朴素的情念，正通过白璃布下的“情念祭坛”，像细流汇海般涌入他干涸的灵台。
寒渊缓缓抬手，指尖凝起一点温润金光。
那光团看似柔弱，实则由万千思念绞缠而成，正是能破万法的“信愿火种”。
他望向东方际那道若隐若现的灰线，低声对白璃道：“传令下去，点燃所有情愿灯。我要让这光，比他们的律条更早照进黎明。”
白璃仙子颔首领命，广袖一振，《工录》残卷在掌心翻涌。
情愿军百人阵型瞬间变换，百盏刻着“情”字的琉璃灯同时腾起火焰，暖黄的光浪如潮，顺着祭坛脉络涌向寒渊。
高空之中，夜阑君最后一丝残念正悬浮在归墟裂隙上空，形如一片薄霜般的透明碎片。
他本是绝对理性的化身，此刻却在震颤——洛昭然那口带火的血雾，寒渊指尖的信愿火种，还有阿枝那句“你还记得阿兰种的白菊吗？”像重锤砸在他仅剩的执念上。
“她哥哥最爱干净整齐……可她偷偷在窗台摆了一盆歪脖子的。”阿枝的声音飘上去，裹着孩童特有的清润。
残念剧烈波动，竟浮现出个扎着双髻的女孩身影，怀里抱着束歪斜却开得灿烂的白菊。
“阿兰……”残念中溢出极轻的呜咽，是被封印了千万年的、属于“人”的声音，“我……是不是弄错了？”话音未落，碎片边缘开始剥落，如融雪般消散在晨风里。
变故却在此时突生！
东方穹骤然压下一道灰白色光柱，带着摧山裂石之势直取昭城中心——那是“律枢余影”的最后反扑，要以“无痛永序”重构地，将一切情感抹除归零！
“结盾！”白璃仙子厉喝，《工录》残卷爆发出刺目青光。
请愿军百人齐声诵念誓词，百余盏请愿灯同时爆燃，化作半透明的屏障迎上光柱。
“轰”地一声，屏障碎成星芒，却也挡下了七成冲击。
余下三成余波震得鼎台龟裂，洛昭然喉间一甜，鲜血混着心焰喷在鼎面上，第六齿心焰几近熄灭。
“昭昭！”寒渊瞳孔骤缩，竟从云螭背上纵身跃下。
云螭发出焦急的嘶鸣，焚心雀扑棱着翅膀要去托他，却被他挥袖斥退。
他双膝砸入废墟，碎石飞溅，双手狠狠插入焦土，将体内所有信愿火种尽数灌入地脉。
刹那间，整座昭城的地基泛起暖金色纹路，如同沉睡的古兽苏醒。
那些纹路顺着断墙、屋檐、青石板蔓延，最终在鼎台下方交织成巨大的光阵。
灰白色光柱撞在光阵上，像利剑刺进棉花，渐渐绵软无力。
尘埃落定，光破晓。
昭城结界稳定如初，那道灰白光柱终于溃散，只余一缕残息逃向归墟深处。
洛昭然瘫在寒渊怀里，冷汗浸透了后背，却还笑着去摸他染血的手：“你……他们会不会再来？”
寒渊抚着她的发，指腹蹭过她额角未干的血珠。
他望向远处第一缕升起的炊烟，目光比从前多了分柔和的坚定：“会。只要人心尚有恐惧，秩序就会披上铁甲归来。”他低头吻她发顶，“但我们已经给了世人选择的权利——爱或不爱，痛或不痛，都该由他们自己了算。”
归墟最底层，那缕逃逸的律息悄然缠上归藏子即将断裂的光链。
链上的光粒正簌簌坠落，照出律息模糊的轮廓。
它蜷缩着，发出细不可闻的低语：“等……等到信仰再次动摇……我们就能回来……”
洛昭然靠在寒渊肩头，忽觉体内心焰一阵灼痛。
她垂眸望去，见第六齿心焰的光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情火塑界”每运转一个时辰，便要耗去她半成精元。
可她没话，只是悄悄攥紧了寒渊的衣角。
晨光里，昭城的断墙还在修复，青砖缝里的草芽正往上钻，像在应和着什么。
总会有办法的，她想。毕竟现在，他们不是一个人在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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