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车仪式后，真正的盛况才刚拉开帷幕。
首行车队在前引导，后面跟着的是各色热。
有步行的百姓，扶老携幼，心翼翼地用脚感受着路面的坚硬与平整，孩子们兴奋地在宽阔的路面上奔跑嬉戏，被大人笑骂着拉回；
有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贩和农户，他们惊喜地发现，车轮不再轻易陷入泥坑，担子也不像走土路那样颠得肩膀生疼；
更有许多家境殷实的府城居民，今日特意雇了或驾着自家马车、驴车前来，就是为了体验一番“无尘无颠”的行驶滋味。
从府城方向来的几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城中几位豪商和致仕乡绅家的车驾，载着家眷子女前来“尝鲜”。
一辆垂着淡青色绸帘的马车内，王员外家年方二澳千金，正微微掀开侧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她身着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簪着点翠步摇，容貌秀丽。
以往她最讨厌坐车出城，土路颠簸，尘土飞扬，每每弄得钗环松散，裙裾沾尘，好不烦闷。
今日却大不相同。
马车行驶得极其平稳，帘外几乎不见扬尘，只有清风拂面，带来田野的清新气息。
“爹爹，这路果真如传言一般，平稳得很呢！一点儿也不颠。”她轻声对同车的中年男子道。
王员外捻须微笑：“卢知府兄弟，确有些非凡手段。此路一开，滩镇码头货殖必然更旺，为父在那边的铺面，怕是又要升值了。”
他目光闪烁，心中已在盘算加大投资的可能。
另一辆更为宽敞的朱轮华盖车上，李公子正与几位好友同乘。
他们是府学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平日最爱鲜衣怒马，招摇过剩此刻，李公子却让车夫放缓了速度，感受着马车平稳滑行的惬意。
“李兄，这路实在妙极！以往纵马奔驰，虽快却吃灰，马也累。今日在这路上，若能策马驰骋一番，定是快事！”一个同伴兴奋道。
李公子却摇头：“不急。今日人太多，纵马恐生事端。不过这路如此平整，日后闲暇，倒真可来此跑跑马，定然畅快。”
他看着窗外如织的行人和车马，忽然道：“你们，若是各县都有这般道路连通府城，那该是何等光景？贩货访友，岂不方便百倍？”
此言一出，车内几人都安静下来，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他们都是富家子，深知交通便利对商业和社交意味着什么。
与这些悠游体验的富家子不同，更多是实实在在的商旅。
来自南直隶、河南的客商，押运着布匹、瓷器、茶叶的货车，心翼翼地驶上水泥路。
当发现车辆负载虽重，却能在如此平整坚硬的路面上轻松前行，且车辙毫无痕迹时，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贾脸上都露出了惊喜和精明的神色。
“好路！真正的好路！”
一个徽州口音的布商对同伴道，“这省了多少车马损耗，节省多少行程时间！若是通往开封、临清的路也这般……”
“做梦吧！这般仙路，怕是只有卢知府兄弟弄得出来。不过，这大名府，往后怕是要更热闹了，咱们的货，在这边或许能卖得更快些。”同伴回应。
许多商贩心中已打定主意，要在大名府城或滩镇增设铺面，或者加强与“环球洋斜的生意往来。
滩镇的居民今日更是扬眉吐气。他们成群结队，走上这条连接府城的“康庄大道”，脚步轻快，脸上洋溢着自豪。
以往去府城，三十多里土路要走大半日，灰头土脸。如今这路又平又硬，走得舒坦，时辰也能省下不少。
镇上的客栈、饭馆、货栈老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人流就是财源啊！
卢象升没有立刻离开。他与卢象关并肩，在卢象文带领的护卫队随行下，沿着新路缓缓步行了一段。
身后不远，跟着陈敏政、白麒、刘昌等官员，以及那些外地县令们。
脚下路面坚硬平整，步履稳健。卢象升仔细感受着，心中赞叹更甚。
他侧首对卢象关低声道：“象关，此路之坚之平，超乎想象。三十五里，两月有余便成，且观之可历数十年风雨，真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卢象关微笑：“兄长过誉。此乃众人合力之功，水泥之效罢了。路既通，等明年码头彻底完工，货船往来无阻，大名府之枢纽地位，将更为稳固。”
卢象升点头，正欲再言，却发现身后那些外地县令已经按捺不住，纷纷加快脚步凑了上来。
首先开口的是清丰县令，一个年约四旬、面色焦灼的官员：“府尊，卢东家，下官有一不情之请。
我清丰县至府城，路程相仿，然道路年久失修，商旅苦不堪言，赋税转运亦多损耗。
不知……不知可否请卢东家拨冗，也为我清丰修一条这般的水泥官道？银钱方面，县衙虽不宽裕，但可竭力筹措，士绅也可劝募！”
他一带头，其他县令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纷纷诉苦并表达渴求：
“府尊，我南乐县也亟需啊！县内盛产红枣、鸭梨，皆因道路不畅，运销不易，价贱伤农！”
“内黄县愿以县学田租为抵押，请修通路！”
“滑县可出役夫……”
“浚县……”
七嘴八舌，将卢象升和卢象关团团围住，眼神热切，仿佛眼前不是一条路，而是救命的稻草、升迁的阶梯。
他们亲眼见到了这水泥路的魔力，见识了它带来的人气与财气，更看到了卢象升因此获得的巨大官声和民意支持。谁不想在自己治下也有这样一条“政绩路”？
卢象升抬手虚压，止住嘈杂，目光看向卢象关。修路终究需要技术和材料，核心在象关这里。
卢象关心中早有预案，面对众位县令热切甚至有些咄咄逼饶目光，他从容拱手道：
“诸位县尊抬爱，卢某愧不敢当。修此路，水泥、人工、统筹，所费确实不菲，亦需熟练匠工。环球洋行虽有心助力地方，然人力物力有限，恐难同时承建多条。”
见众人面露失望，他话锋一转：“不过，路要修，亦可有循序渐进之法。
其一，我可提供水泥，并按成本价供应修路所需之特殊工具、构件，并可派遣熟手匠头前往指导。
各县可自行招募民夫，依照章程施工，如此可大幅降低成本，亦能培养本地匠人。”
“其二，修路之资，确可仿效此次，官民共筹。县衙可出一部分，劝募士绅商贾捐输一部分，或亦可允许捐资者在路畔立碑、享有一定年限内优先通行或免税之权（需朝廷许可），以资鼓励。”
“其三，修路次序，当以连接漕运码头、紧要粮道或商路为先。不妨由府尊统筹，根据各县紧要程度、筹资情况，排定先后，逐年实施。如此，既不至耗空民力，亦可稳步推进。”
他这番话，既给了希望，又画出了现实的路径和条件，将压力巧妙地部分转移回各县自身，同时也将最终的决定权和协调权留给了卢象升。
众县令听了，虽觉不能立刻开工有些遗憾，但也知道这是更稳妥可行的办法。纷纷看向卢象升。
卢象升沉吟道：“象关所言，老成谋国。修路乃大事，不可一蹴而就。待本府与同知、通判及各位县尊详细议定章程，评估各县情况后，再行定夺。眼下，”
他指了指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远处码头方向，“路已通，诸位更应思量，如何利用此路，振兴本地货殖。
譬如，各县特色物产，可借此路便捷运至府城码头，行销南北。环球洋行官店之设，亦可提上日程。”
提到“官店”，县令们眼睛又是一亮。
他们早就对大名府城和滩镇那家“环球洋斜官店的火爆生意眼红不已。那些新奇实用的货品，利润丰厚，还能带动本地其他消费。
“府尊明鉴！下官正欲请教卢东家，这官店供货……”南乐县令急忙道。
“是啊，卢东家，可否在我县也设一官店？货源如何保证？抽分几何？”其他县令也附和。
场面再次热闹起来，从修路又转向了商业合作。卢象关不得不再次耐心解释官店的合作模式、供货要求等。
卢象升看着被同僚们围住的堂弟，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一丝复杂。象关展现出的能力与资源，越来越超出一个寻常商贾的范畴。
他所推动的这些东西——水泥路、高产粮、新奇货品、高效船运——正在以实实在在的效用，改变着大名府的面貌，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关注与合作（乃至觊觎）。
他抬头望向北方，秋阳正烈，但他心中那关于北疆危机的阴云却未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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