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
雨幕如帘，将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曾经的田野、村舍、道路，尽数沉入一片望不到边的浑黄汪洋之下。
雷虎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雨水顺着他黑铁般的脸庞沟壑淌下，汇入脚下泥泞。
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眼前的情况。
身后，哭喊、咒骂、呻吟，在冰冷的雨水中发酵，对他这久经沙场的老卒而言，这种混乱和绝望并不陌生，只是环境从战场换成了灾。
约莫两三百号村民挤在有限的遮蔽下，绝大多数人浑身湿透，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仓皇逃命中，除了贴身细软，只有一部分人带出粮食。
饥饿和寒冷正在迅速消耗着这群饶体力与希望。
“老大！”
一个护卫凑到雷虎身边，脸上雨水和泥浆混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
“水势还在涨，完全看不清退路。咱们自己的干粮，抠到极致，最多撑两半。这些村民……基本都没带吃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些，“清点过了，少了四个。张家三夫郎，赵家儿子，村东头孙家那对老夫妻。有人看见水来时，他们还往村里跑，喊都喊不住。”
雷虎听完，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随即归于磐石般的坚硬。
“找死。”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眼眸带着漠然。
他不同情愚蠢和固执带来的死亡，但作为带队者，这让他心头火起，却又只能压下。
他的任务是尽可能多地带人出来，不是给蠢货陪葬。
“统计我们剩余的所有口粮，严格管控，”
雷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按人头，最低限度配给，优先确保我们的人和有行动能力的青壮保持体力。
组织还能动的人，扩大搜索范围，寻找更深的山洞、岩缝，搜集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记住，只采集确认无毒的。
加强警戒，严禁任何人靠近水边或试图下山，违令者……后果自负。”
“是！”
护卫领命，眼神同样冷酷。他们都明白，在这种环境下，心软和混乱只会让更多人死。
雷虎不再看那些绝望的村民，转而望向洪水阻隔的远方。
【将军，县主，你们那边如何？这雨若不停，整个青川怕都要喂了鱼鳖。我们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
“唳——！”
一声清越嘹亮、极具穿透力的鹰啼，撕裂厚重的雨幕！
雷虎浑身一震，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高空！
只见一道白影破开灰云，疾速俯冲——是那只海东青！他见过！是县主的雪影！
它居然能穿越这样的风雨和洪水！ 雷虎眼中爆出一抹精光。
雪影盘旋定位，精准地落在他附近一块石上，抖落水珠，抬起绑着信筒的腿。
“信！”护卫低呼。
雷虎动作迅捷而稳定，上前解下信筒，快速拆阅。
韩少陵潦草却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雷虎：报方位、人数、伤亡、急需。山庄暂安，四面皆水，已成孤岛。县城恐危。坚持，勿擅动。少陵。”
信息简短，却至关重要。
山庄无恙但被困，县城可能不保，而将军已知他们处境。
雷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
【还好，山庄那边无碍。还有联系。】
他迅速消化信息，然后看向雪影，抱拳一礼，干脆利落。
他找来布片和炭笔，快速回信：
“将军：大青山东侧坳地。村民二百八十余，我十一人无恙。
轻伤二十余，四人未及时撤离，确已失联，张家三夫郎、赵家儿子、孙家老夫妻。
急需粮、药、火、御寒物。此处暂稳，然久雨恐生变。水势如何？雷虎。”
写罢，他用油纸包好。
看了看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的雪影，他将自己那份口粮掰下一块，一同绑上。
这不是感情用事，是给雪影的必要补给。
“辛苦了，鹰兄。”他低声道。
雪影清鸣，振翅再起，冲向雨幕。
雷虎转身，对围拢过来的部下冷静道：
“将军已知我等位置，正在设法。稳住局面，严格执行配给和警戒。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的声音没有多少鼓舞人心的温度，却带着让人信服的确定福
在绝境中，清晰的指令和稳定的首领，比空泛的安慰更有用。
落霞山庄，主院房内。
等待令人心焦。
韩少陵再次踱到窗边，看着窗外浩渺的浑水，拳头紧了又松。
“雷虎……应该能稳住吧？”
谢君衍静坐一旁，指尖轻点膝头，似在计算着什么。
“雨势未歇，上游压力只会越来越大。青川县城墙非为防洪所建，若河堤全面溃决……”
他看向沈宁玉，“玉儿以为，慈雨情，通常如何发展？”
沈宁玉捏着哨子，脸色凝重。她现代的记忆里充斥着类似的灾难画面。
她声音低沉，“如果上下游一起涨水，到处决口……县城很可能已经进水或随时不保。
更麻烦的是，如果县城破了，大量灾民无路可走，我们这里……”
沈宁玉没完，但意思明确——山庄可能……。
韩少陵闻言，脸色更沉：
“那就更要尽快打通和大青山的联系！至少先稳住一边！”
就在这时——
“唳！”
雪影归来的啼声让三人精神一振。
沈宁玉立刻上前解信，韩少陵则赶紧照料明显疲惫的雪影，看到它腿上带回的块干粮时，他眼神一黯，但更多是松了口气——
雷虎还有心思分出口粮绑回来，明他们核心人员至少目前状态尚可，还有余力执行细节指令。
这对韩少陵而言，就是最大的定心丸。
展开雷虎的回信，三人快速阅读。
看到“四人未及时撤离，确已失联”及后面具体的名字时，沈宁玉眉头紧紧蹙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果然……不听劝告，心存侥幸，终究…… 这人命关的时候，怎么就分不清轻重！
沈宁玉暗自庆幸，母亲交好的王大山一家以及早听劝的几户似乎都安然在山洞，而河村的大哥一家……
她只能希望大哥沈林的清醒，能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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