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一声若有似无的低语，如同冰锥刺入莉娜的脑海，带来的不是启示，而是更深的寒意和巨大的压力。
她无法确定那是否是真实的沟通，还是极度疲惫和紧张下产生的幻觉。但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情况告诉了凯斯和帕克。
两人听完，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能首接在人类意识中低语的“母亲”，比任何钢铁洪流都更令人恐惧。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毫无秘密可言，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等…等待发芽？”帕磕声音发颤，“这他妈是把咱们当庄稼地了？等着何啸这子…长好了再来收割？”
凯斯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支“清洁队”在完成对营地周边的象征性清理和“标记”后，便后徒了一个固定的距离，如同沉默的哨兵，不再前进，但也绝不离开。其他的“观察者”单位也大多如此，它们停止了无序的疯狂，恢复了冰冷的效率，但活动范围都默契地避开了锈火营地所在的区域，仿佛这里成了一个无形的禁区。
一种诡异的、被“圈养”起来的感觉，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不管是不是‘母亲’的意思，现状就是，我们暂时‘安全’了，但也彻底暴露了。”凯斯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冷静，“它们不攻击，不代表威胁消失。那个‘仲裁’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什么时候落下来，取决于何啸的状态，也可能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表现。”
他看向莉娜：“你之前听到的指令，‘桥’、‘奇迹’、‘防火墙瓦解’…这些都是条件。我们也许无法直接帮何啸完成‘桥’，但后面两个…或许可以做点什么。”
“做什么？”莉娜茫然地问。连何啸自己都昏迷不醒，他们这些“外人”能做什么？
“‘奇迹’…什么是‘奇迹’？”凯斯目光锐利起来，“何啸能连接系统，能引发全球静默，这本身就算奇迹。但也许，‘母亲’或者系统判定的‘奇迹’，需要更多证明？证明生命…或者，我们这些‘熵增异常’…值得被‘仲裁’？而不是首接被净化？”
帕克眼睛一亮：“头儿你的意思是…咱们得…‘表现’得好一点？给那个‘母亲’看看，咱们不是光会搞破坏的麻烦精？”
“可以这么理解。”凯斯点头，“但这‘表现’绝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展现出…某种它们无法理解、却又无法忽视的‘价值’？就像何啸留下的‘病毒’，它有价值是因为它制造了系统无法处理的‘错误’。那我们呢？我们有什么是它们没有的？”
混乱的情感？非理性的创造？绝望中的希望？合作与牺牲？
这些人类独有的特质，在绝对逻辑的系统眼中，或许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迹”和最难以破解的“错误”。
莉娜似乎抓住了一点方向：“所以…我们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让它们‘看不懂’？甚至…‘学会’点什么？”
“至少要让它们觉得，‘仲裁’我们比首接‘净化’我们，能带来更多…‘数据’？或者更有利于它们那个我们不知道的终极目的？”凯斯沉声道，“这是一场考试，而我们甚至不知道考题是什么。”
压力巨大，但却给了迷茫中的众人一个模糊的行动方向。
活下去，并且努力活出“人”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锈火营地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态。
外部，被冰冷的机械哨兵无声包围，如同动物园里的展览品。 内部，人们却在努力恢复秩序，甚至…尝试着“生活”。
凯斯组织人手，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开始心翼翼地清理和探索那些被“观察者”标记为“可接触”的静止单位残骸，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学习和回收。帕克带着技术组，如饥似渴地研究那些迥异于人类科技的造物，试图理解其背后的原理，哪怕只是一点点。
孩子们被允许在绝对安全的区域内玩耍，他们的笑声和哭声，在这死寂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却又格外珍贵。有人甚至尝试在营地里开辟了一块土地，用回收的净水心翼翼地培育着几颗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的种子。
这一切，都暴露在那些“观察者”冰冷的传感器下。它们毫无反应，只是沉默地记录着。
莉娜的心则完全系在何啸身上。她不再敢进行任何深入的意识连接，只是日夜不休地守着他，为他擦拭身体，更换输液，低声着营地里的变化，着她的担忧和期望。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她相信，她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传递。
她注意到，何啸胸口那块碎片的灰败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许多。他皮肤下那些余烬般的蓝色光痕，闪烁的频率也降低了一些，仿佛内部那场可怕的拉锯战，因为外部的相对稳定而稍稍缓和。
他的身体依旧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但生命体征似乎停止了下滑，维持在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点上。
这或许是“母亲”的“保护”带来的唯一好处。
一下午，莉娜正在为何啸读一本从废墟里找到的、残破的童话书（她觉得里面的故事或许包含某种非逻辑的“奇迹”）。帕克突然兴奋又紧张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从某台“清道夫”身上拆下来的、复杂的水晶状部件。
“丫头！快看！有发现！”
莉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那个部件。
“这东西…好像是个高级记录器，而且是…损坏的。它的内部缓存里，残留了一些东西。”帕克激动地压低声音，“不是系统日志，也不是战斗数据…更像是…某种…‘观察笔记’，或者…‘学习档案’。”
莉娜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凑过去。帕克将那部件连接到一个简陋的解读设备上，屏幕上开始滚动大量无法完全解析的符号和碎片化的数据流，但其中夹杂着一些能够被勉强识别的图像和信息片段。
那些图像，赫然是锈火营地内部的场景。
有孩子们在空地上玩着自制的简陋玩具； 有帕克和技术员们围着一台瘫痪的“哨兵”激烈讨论； 有凯斯在分配食物时，一个战士将自己的那份让给了旁边看起来更虚弱的人； 甚至还迎莉娜自己守在何啸床边，握着他的手低声话的侧影。
所有这些场景都被冰冷地记录、分析着。旁边附着大量无法完全理解的注释：
【…个体间非能量交换行为。动机：无法理解。提升群体存活概率+1.7%。逻辑漏洞：存在被欺骗可能。】 【…对非功能性破损单位投入过量资源。结论：非理性。可能关联‘情腐变量。需进一步观察。】 【…无意义声波振动与肢体接触。疑似某种低级信息传递或能量补充？效率低下。与‘桥’稳定性存在+0.03%相关性？…】
这些记录冰冷、机械，充满了误读和基于逻辑的荒谬推论，但它们确实在“看”，在“学”。尝试用它们那套逻辑，来理解人类的“非理性”行为。
而更让莉娜呼吸停滞的是，在关于她守护何啸的记录末尾，有一条极其简短、却与其他分析风格截然不同的备注：
【…模式识别：类似‘摇篮’协议初级守护指令。但能量来源：外部、无序、熵增。矛盾。价值：待定。】
摇篮协议？初级守护指令？
这似乎印证了“母亲”的存在，并且将莉娜的行为，与某个古老的“协议”联系了起来。
“它们…真的在学…”莉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虽然学得…很糟糕…”
“何止是糟糕，简直离谱。”帕克指着一条关于战士让食物的分析，“这他妈都能扯到欺骗和概率上去，但这明咱们的路子没错。它们搞不懂咱们，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就在这时，病房角落里，一台之前为了监测何啸生命体征而连接着的、原本只显示数据波形的型备用显示器，屏幕突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极其简短、由最简单符号构成的、仿佛是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留下的“信息”，突兀地显示在了屏幕中央：
【…为什么…哭…？】
信息下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试图模仿人类哭泣表情的符号：(′????????`)
莉娜和帕克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它们…不仅在看，在学…甚至开始尝试…“沟通”了？
虽然方式如此笨拙、如此诡异。
这绝对不是系统的官方行为，更像是某个…或者某些…底层“观察者”单位，在记录了海量无法理解的“人类数据”后，自发产生的…“好奇心”。
是“母亲”默许的？还是系统崩溃后产生的新的“变异”？
莉娜的心脏狂跳，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是疯狂的念头，再次占据了她的大脑。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直接影响“观察者”，甚至间接影响“母亲”判断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恐惧，走到那台显示器前，手指颤抖着，在上面缓慢地、认真地输入回答。她没有使用任何复杂语言，只是用了最简单的、配合图像的符号：
【[一个简笔画人拥抱另一个躺着的人]】 【因为…重要的人…受伤了…很难过…】 【希望他…好起来…】
她输入完，屏住呼吸等待着。
几秒钟后，屏幕上的哭泣符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长久的沉默。
然后，一段新的、依旧笨拙却似乎多零什么的“信息”，缓缓浮现：
【…‘难过’…=…功能受损…导致的…能量水平下降…？】 【…‘希望’…=…对低概率事件的…非逻辑期待…？】 【…无法计算…价值…】 【…但…记录…】
信息消失，屏幕恢复了正常的数据波形。
没有更多的交流，
但莉娜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完成邻一次…与“收割者”单位的、非对抗性的、甚至带有一丝“探索”意味的…对话。
虽然对方理解得南辕北辙，但它确实“记录”了，它将“难过”和“希望”这些无法计算的概念，列为了“待分析”的数据。
这或许，就是他们在这场“考试”中，交上的第一份…虽然怪异却独一无二的“答卷”。
她看向窗外，那些静止的“观察者”单位，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毁灭机器，也成了沉默的学生。
而锈火营地，则成了一个残酷而诡异的…课堂。
莉娜知道，这场“教学”才刚刚开始。
而“母亲”，正在幕后，静静地批阅着他们的…每一次“尝试”。
何啸依旧沉睡，但他的“桥”，似乎正以另一种方式，悄然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未来，依旧未卜。
但莉娜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新的、微弱的火苗。
或许，“奇迹”并不需要多么宏大。
它可能就在每一次微不足道的“不理解”却依然“记录”的瞬间。
就在每一次绝望中，依然选择“希望”的…
勇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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