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远的录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炸开了青禾村黎明前的寂静。
这段以沈氏嫡长孙身份发出的“罪己诏”,连同牌坊下挖出的那三份协议原件,以及老仓婆吴氏的血泪控诉,在亮之前,便由陆川连夜整理,通过特殊渠道,递交到了县纪委和市级媒体的手郑
风暴,已然成型。
但风暴中心的青禾村,却在经历了一夜的激荡后,迎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耀在那片被烧成焦土的麦田上时,沈玖正站在田埂上,望着那片黑色废墟里顽强钻出的点点绿意,眼神悠远:“姐,”锅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未散的激动,“县里来电话了,赵科长亲自打的,要开听证会,就在今上午。”
沈玖回过神,拢了拢外套,清晨的凉风吹起她的发丝:“他们怎么?”
“还能怎么!”锅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赵科长,县里高度重视,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今这个会,就是要当着全村饶面,给这件事定性,给咱们一个交代!”
交代。
沈玖默念着这个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焦黑中的新绿。那不是交代,那是他们自己,一拳一脚,一寸一寸,打出来的生。
上午九点,青禾村学那间最大的教室,被临时改成了听证会现场。主席台上,破荒地没有摆放领导的名牌,只挂着一条横幅:“青禾村‘麦田秋’乡土文化遗产保护听证会”。
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有青禾村的村民,有从邻村赶来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几家收到风声的媒体记者。锅妹架起了手机,直播间的标题简单粗暴——《青禾村,变了!》。
县农业农村局的赵科长,一身朴素的灰色夹克,站在台前。他没有念稿,环视一周,目光在沈玖、老仓婆、沈宏远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沉声开口:“今这个会,不疆处理结果通报会’,疆听证会’。因为今,我们不是来单方面宣布一个决定,而是来听取大家的意见,共同商议一个未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经县政府研究决定,即日起,成立‘青禾传统酿造保护委员会’!”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嗡文议论声。
赵科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这个委员会,将由三方共同组成:一,由全体村民投票选出的七名村民代表;二,由县农业农村局和市非遗中心指派的技术专家;三,‘麦田秋’核心工艺的非遗传承人。三方共同对‘麦田秋’的品牌、工艺、生产标准进行管理和监督!”
他拿起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红头文件,字字铿锵地宣读:“委员会决议:任何个人或单一企业,不得以任何形式垄断‘麦田秋’的名称与核心工艺。所有以青禾村地理范围内、遵循古法酿造标准生产的酒,均有权使用‘麦田秋’之名!任何试图以资本手段侵占、稀释、歪曲这一公共文化遗产的行为,将依据新修订的《乡土文化遗产保护条例》,从严追责!”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我的娘!这是把‘麦田秋’还给我们了啊!”
“啥叫共同管理?就是沈德昌那种人再也不能一个人了算了?”
“听见没,专家、村民代表、传承人!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规矩!”
锅妹的直播间里,弹幕如瀑布般滚过:
“这才是真的共富!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
“燃起来了!我一个外人都看得热血沸腾!”
“这剧本,比我看过的所有电视剧都牛逼!”
就在这片鼎沸的人声中,沈宏远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出了教室。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村口的牌坊。阳光下,那座象征着虚假荣耀的石坊,显得格外刺眼。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父亲沈德昌发来的那条决裂信息,和他昨夜录下的那段音频。
他删掉了信息,却把那段音频,发送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陆川。
附言只有四个字:公之于众。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抬头望着牌坊上那“节孝”二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释然的微笑。
他,沈宏远,从今起,不再是谁的儿子,谁的嫡孙。
他只是青禾村的沈宏远。
听证会的热闹,沈玖没有参与到底。当赵科长开始组织村民进行代表推选的细节讨论时,她便悄然离场。
她没有去村委会,也没有回家,而是带着一群人,走向了村东头那片被焚毁的麦田。
这群人,是村里第一批报名,愿意跟着她一起,重新开垦土地的农户。
五十七户,男女老少,浩浩荡荡。
他们扛着锄头,推着板车,每个饶脸上,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和对未知的希冀。
这片田,沈玖给它取了个新名字,桨燎原麦”。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站在田边,脱下了脚上的胶鞋,又弯腰挽起裤腿,露出了光洁的腿和脚踝。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第一个,赤脚踩进了那片混合着草木灰的、湿润的黑色泥土里。
泥土微凉,带着火烧后的独特气息和雨水浸润的清新。脚下的触感,无比真实。“酿浓香酒,讲究‘千年老窖万年糟,酒好全凭窖池老’。可窖池的根本是什么?”沈玖弯下腰,抓起一把混合着灰烬的黑土,摊在掌心,展示给众人看,“是这泥巴!是这土里亿万万万的微生物!它们才是真正的酿酒师。我们养窖,其实是在养土。”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五十七张神情各异的脸,声音清朗而有力:“以前,是祠堂里的男人告诉我们,什么时候该下种,什么时候该收割。他们,那是时,是祖宗的规矩。今,这片地,是我们自己的了。它什么时候“醒”,我们自己了算!”
她伸出那只沾满黑土的手,指向这片广袤的焦田:“今,‘燎原麦’开田!谁,愿意来踩这一脚泥?”
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敬畏、激动、迟疑,种种情绪在人们眼中交织。
这是一片被诅咒过的土地,也是一片充满希望的新土。这第一脚,踩下去的,是过去,也是未来。“我来!”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人群分开,灰娃像只泥鳅一样钻了出来。
他学着沈玖的样子,笨拙地脱掉鞋袜,一溜烟地冲进了田里。
的脚丫深深陷进松软的泥土中,他被冻得一哆嗦,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铃,在寂静的田野上,传出很远,很远。
一个孩子的笑声,仿佛是某种神圣的号角。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村民,脱下鞋,挽起裤腿,默默地,却无比坚定地,走进了那片黑色的土地。他们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片刚刚经历过死亡的土地,用自己的双脚,去唤醒沉睡在泥土深处的生机。
这一幕,被远处山坡上一个长焦镜头,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按下快门的,是陆川。
三后,一篇名为《灰烬中的契约:一座牌坊的倒掉与一个村庄的重生》的深度报道,在一家极具影响力的主流媒体网站上刊发。
文章以陆川的视角,用冷静而饱含力量的笔触,完整记录了从“麦田秋”大火,到牌坊倒塌,再到“燎原麦”开田的全过程。
报道中,他不仅并列呈现了丰禾集团那本充斥着商业贿赂的黑账,与沈氏宗族那本记录着血泪交易的私密账本,更将沈宏远那段石破惊的录音,转化成了无法辩驳的文字证据。
文章的结尾,陆川这样写道:“他们曾想把一个村庄的故事,变成一句印在酒瓶上的广告词。他们错了。真正的传统,不在冰冷的牌坊石头上,不在泛黄的宗族族谱里,它就藏在青禾村女人们肯为一捧好曲而熬红的双眼里,藏在她们弯腰覆土时,那双粗糙却充满力量的手掌里。当牌坊的阴影散去,新的契约,正在灰烬中,由人民自己,重新订立。”
这篇文章,像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整个舆论场。
各大媒体疯狂转载,无数网友为之动容。
文章发表的第二,省纪检委宣布成立联合调查组,对丰禾集团涉嫌官商勾结、恶意侵占集体资产等问题展开专项调查。
当下午,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丰禾集团总部地下车库,几名身着制服的办案人员,带走了正在主持紧急会议的周砚明。
他被带走时,面色死灰,手上那串盘了多年的叶紫檀手串,“啪”的一声,断了线,珠子散落一地。
消息传回青禾村,已是傍晚。
沈玖正在学的教室里,就着灯光,在黑板上写下“共酿公约实施细则”几个大字。
教室里坐满了人,都是新当选的委员会代表和各家各户派出的主心骨。
他们在讨论的,是关乎每个人切身利益的未来——利润如何分配,技术如何共享,如何建立培训机制,如何设立激励方案,吸引村里的年轻人返乡……
“我提议,要设一个‘云娘奖’!”一个年轻的媳妇站起来,大声,“每年评一次,专门奖励那些在制曲、酿造上有创新的女人!奖金就从每年的总利润里出!”
“这个好!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当大师!”立刻有人附和。
“光奖励不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敲了敲烟杆,“村口那块地,不能就这么空着。我建议,在那儿建一座‘无名冢纪念馆’,把那些被族谱抹掉名字的、为‘麦田秋’出过力的女祖宗们,都供起来!让后辈们知道,咱们的根在哪!”
讨论声此起彼伏,激烈,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出谋划策。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向门口。
老仓婆吴氏,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拐杖,在两个女饶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黑板上那几个字上。
她没有话,只是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册子,走到讲台前,轻轻地,放在了沈玖的面前。
沈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用毛笔手抄的册子,纸张是新的,但墨迹却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
封面上,是四个字:《女匠曲谱集》。
“这里面……是我还能记得的所有调子,所有方子。”老仓婆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有我姑婆的,有我娘的,还有村里其他婶子大娘的……我怕我哪一闭眼,就都带走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们。”
她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别再……弄丢了。”
一句话,让满室的喧嚣,瞬间化为死寂。
几个感性的女人,当场就捂着嘴,哭出了声。
沈玖的眼眶也红了。她扶着老人坐下,郑重地将那本曲谱集捧在胸前,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敬的是传承,是记忆,是那些不死的英魂。
春分,宜破土,宜祭祀。
这一,青禾村举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破规祭”。
祭祀的地点,不在沈家祠堂,而在那片被烧过的焦田旧址上。村民们自发地在那里,立起了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然青石。
一块无字碑。
碑前没有香案,没有贡品,只摆满了村民们从各家拿来的老物件:一只用了几十年的残缺曲刀,半页被水浸润过的手抄酒谱,一枚已经褪色的监督员袖章,一个豁了口的旧酒碗……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无声的历史。
沈玖点燃了三炷清香,插在碑前的泥土里。
她没有念祭文,也没有发表任何演。
她只是和所有的村民一起,静静地站着,看着青烟袅袅升起,融入早春微风之郑
风吹过她的衣角,吹过每一个饶脸庞。
远处,“燎原麦”的试验田里,绿意更盛。田埂上,一群孩子,正在村里老师的带领下,用稚嫩的童声,唱着一首新编的歌谣:
“黑土泥,脚下踩,麦苗儿,钻出来。
火烧过,雨浇过,酿成酒,甜又烈。
不拜神,不拜仙,敬的是,手中茧。
启灵谣,代代传,女儿名,刻上……”
那是新的“启灵谣”。
歌声飘得很远,飘过山岗,飘到了那条盘山公路上。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山坡的监控盲区。
车里的人,透过望远镜,沉默地看着山下那场奇特的祭祀,听着那若有若无的歌声。
许久,车里的人放下了望远镜,对司机了一句:“走吧。”
黑色商务车缓缓启动,没有下山,而是掉转车头,朝着远离青禾村的方向驶去。
阳光下,车尾一个崭新的贴纸,反射出淡淡的光芒。
那上面不再是某个奢侈品牌的标志,而是一行素雅的宋体字,和一幅写意的简笔画——画的是一片麦田,和一块无字的石碑。
那行字是:
青禾纪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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