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书阁出来,外间已是星斗满,月华如水。苏家老宅在夜色中更显幽深静谧,只有廊下悬挂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白日的喧嚣与收获的激动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步在历史长廊中的宁静与悠远。
苏瑾萱提着一盏精致的绢制宫灯,默然走在张佑身侧,为他照亮前行的青石板路。灯光柔和,映照着她清丽恬静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神情间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恍惚,少了些许惯常的理性与冷静。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院落中轻轻回响,气氛微妙而静谧。
一直将张佑送到府邸的大门口,眼见着他的车就停在巷口的灯火阑珊处,苏瑾萱才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眼眸,望向张佑,宫灯的光晕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仿佛蕴藏着万千思绪。她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佑,”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地、省去了姓氏和先生称呼他,这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带着一种别样的亲昵与信赖,“爷爷他……今日真的很欣赏你。我很久没见他如此开怀大笑,如此毫不吝啬地赞誉一个年轻人了。”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提着宫灯的纤纤玉指上,声音更轻了些,仿佛是在转述,又像是在倾诉自己的心事:“他……苏家的未来,或许……需倚仗于你。”
这句话很重。承载着一个古老世家掌舵饶期许与托付。
然而,苏瑾萱并没有沉浸在这种被家族认可的喜悦或压力中,她很快重新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理智,甚至带着一丝聪慧女子特有的、洞察世事的无奈与了然。
“我知道的,”她看着张佑,眼神坦诚而透彻,“我知道你与柳姐姐情意深重,与叶姐姐、唐姐姐关系匪浅,还有那位冷姐……我也知道,你身负隐秘传承,志在探寻身世,对抗‘暗殿’,心之所向,并非局限于一家一姓的荣辱兴衰。”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的抱怨或醋意,只有一种清晰的认知:“苏家之托,爷爷的期许,于你而言,或许并非所求,反而……是一种负担。”
她将所有情况都摊开在他面前,不掩饰,不纠缠,只是陈述事实,并表达她的理解。这份通透与体贴,让张佑心中震动,也让他对苏瑾萱的欣赏更深了一层。
月光下,她清丽的容颜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银纱,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藏着深潭,引人探究。
张佑迎着她坦诚的目光,心中没有任何敷衍或回避的念头。他神色认真,语气郑重地回应道:“瑾萱,谢谢你的坦诚与理解。”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希望能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意:“于我而言,你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是并肩作战的盟友。苏老太爷的赏识,是长辈的厚爱,我感念于心。苏家之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合乎道义,我张佑定当尽力,绝不推诿。”
他没有空泛地承诺背负整个苏家的未来,那是狂妄也是不切实际。但他给出了一个男人最郑重的承诺——力所能及,定不相负。这既是基于朋友和盟友的道义,也是对她这份理解与坦诚的回应。
苏瑾萱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朋友”、“盟友”,听到他郑重承诺“力所能及,定不相负”时,她眼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与怅然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与由衷的喜悦。
她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同静谧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清雅芙蕖,又如同一阵清风拂过月下荷塘,荡开层层涟漪,清丽绝伦,瞬间点亮了她周身清冷知性的气质,变得无比生动明媚。
“好。”她轻轻颔首,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与满足,“有你这句承诺,我便安心了。朋友,盟友……很好。”
她没有再多言,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明了便已足够。她侧身让开道路,提着宫灯,姿态优雅:“夜色已深,路上心。”
张佑看着她月光下清丽的笑颜,心中一片澄澈安宁。他点零头:“你也早些休息。”
转身,步入巷口的灯火之中,他心中对苏瑾萱的评价,除了博学、睿智、冷静之外,又添上了“通透”、“体贴”与“善解人意”。这个女子,如同一本耐人寻味的古籍,越是翻阅,越是能发现其中的智慧与光华。
而站在苏府门前的苏瑾萱,直到张佑的车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散发着暖光的宫灯,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浅浅的、真实的笑意。
爷爷的期许,家族的未来,她自然会承担。但他的理解与承诺,他将她定位在“朋友”与“盟友”的坦诚,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踏实。这样,便很好。未来的路还长,能与他并肩同行,已是幸事。至于其他……她抬头望向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一片清明。有些缘分,强求不得,顺其自然,方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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