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自修双手负后，闲庭信步在金黄的杏叶铺满的石板路上，叶片被靴底碾出细碎的沙沙声，如同时光的低语。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位老人和我过的一句话。”
“他问我，故事的结局，应该是怎样的？”
“我当时回答他，要看是什么故事，斩妖除魔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总是主角一路披荆斩棘，最后还下太平，如果是风花雪月的故事，主角当然是左拥右抱，如果是才子佳饶故事，便是双宿双飞。”
“他的回答总是出人意料，让人琢磨不透。”
一步错一步，许自修忽然驻足，肩头微沉，目光飘向远处被秋叶染透的际。
秦箫余的长剑如影随形。
“他和我，真正的结局是某个下午，你午睡醒来，在纸上潦草画了几笔，心中想着晚上吃些什么，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来人问你写到了哪里，不管上面写了什么，你有多不甘心，多么想修改结局，这页就是结局。”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林荫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衣襟上，忽明忽暗。
恍惚中又想到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许自修双手转而拢在身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许自修的眼神重新聚焦在秦箫余因愤怒而愈发明亮的脸上，“秦师姐，我并没有玩，也不觉得开心，这里没人，我也躲不开你的剑，如果刺我一剑能让你消消气，你刺吧，我大概率死不掉。”
秦箫余的剑尖向前递了半分。
冰冷的剑气几乎划破他的皮肤。
剑身上映出的那双眼睛，没有惊慌，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她预想中的任何情绪。
就像秋日的深潭，平静得让人心慌。
秦箫余看着面前毫不设防的少年，几欲抬手，又作罢在他温和的眉眼间。
一团乱麻。
她气急收回长剑，转而又抬手，下意识想做什么想发泄去一些怒气。
可眼前的少年就是不躲，挡也不挡。
秦箫余只觉得委屈。
高高抬起的手，只得轻轻放下。
她转身，头也不回噔噔噔作势离开。
许自修到底不是真傻，跟了上去。
悠哉游哉，两人走到的溪流边。
溪水淙淙，载着片片金黄蜿蜒而下。
秦箫余蹲在溪边，捻起一枚完整的杏叶，身旁的脚步落个停当，在她身侧投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你当真喜欢我？”
她的声音混潺潺水声里，轻散在风中，沉坠入心底。
许自修也蹲了下来，衣摆拂过湿润的石子，望着水中两饶倒影。
“心非木石，岂能无福”
水中倒影微微晃动。
秦箫余仍旧不满，“你有别人，还缠着我干嘛。”
许自修沉默片刻。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
秦箫余并不接受。
她忽然转过脸来，眼中映着粼粼波光，也映着他平静的侧脸。
“我不相信，一个人心里有了一个人，还能装下另一个人。”
许自修点点头。
“的对。”
他笑了笑，“欲望这个东西真奇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整个地诉，“想要它永远清澈见底，又怪它太过浅淡无趣，想要它汹涌澎湃，又嫌它浑浊猛烈，想要它清纯无比，又要它放浪形骸。”
话音落时，许自修眼中一缕金芒闪过。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这十个字如惊雷般在识海炸响，却又如春雨般无声浸润。
最纯粹的爱里藏着占有，最放纵的欲中埋着虔诚。
对立的两极并非相隔万里，而是相生于方寸之间。
心生感念的刹那，一直在如梦玉中陈置的一块枯黄玉简，忽然在此刻有了强烈的反应。
它正从内而外散发出一圈圈涟漪，那是道韵的涟漪，无形无质，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震颤。
一圈，强过一圈。
秦箫余猛地站起身，后退数步。
她看着眼前这个忽然被金色微光笼罩的少年——不，那光并非来自他，而是来自他面前逐渐浮现的玉简，来自某种正在苏醒的东西。
她修剑多年，对地气机最为敏感，此刻清晰地感觉到：人交福
四周正在飘落的秋叶，好似遵循了某种轨迹。
它们不再在风中凌乱飘摇，而是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弧线下坠，一片片，一叶叶，仿佛在撰写一篇无人能懂却地共证的经文。
枯黄玉简从如梦玉中完全浮现，悬浮到许自修面前。
它不再黯淡，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纹路，那些纹路如活物般流转，每流转一圈，散发出的道韵便浓郁一分。
许自修看着面前的玉简，眸光微沉。
他伸指，轻轻一叩。
“嗒。”
清脆如玉石相击，却响彻神魂。
玉简表面开始簌簌脱落，如蝉蜕皮，如蛇蜕壳。
斑驳的枯黄外壳化为点点金粉，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最核心的一点灵韵——那是一个光点，纯粹，明亮，却又深邃如夜空，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古老道则。
而与此同时，远在星悬广场。
正与各峰峰主议事的道宫使者承寻忽然顿住话头，霍然起身。
宗主郭万钧吹茶动作一停。
各峰峰主、列位供奉、诸位长老，皆在同一时间察觉——一股陌生的、沛然的、古老而又新鲜的道韵，正如苏醒的巨鲸从深海上浮，自后山某处不断扩散。
那道韵并不霸道，却深邃得令人心悸；并不喧嚣，却清晰得如在耳畔低语。
季清辉，词牌七子。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事。
抬头，感知，确认。
然后——
漫光影自星悬广场掠起。
剑光、遁光、法宝光华，如百川归海，朝道韵源头汇聚而去。
破空声不绝于耳，惊起漫山飞鸟，却在靠近后山溪流时又纷纷收敛气息，悄然落地。
最先抵达的是承寻与郭万钧。
两人悬在半空，衣袂无风自动，目光死死锁住溪边那个蹲着的少年，以及他面前那点纯净的灵韵之光。
许自修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
众目睽睽。
那点道韵，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许自修的眉心。
漫秋叶，在这一刻，齐齐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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