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很高,几乎顶到卫生间的门框,一动不动地立在黑暗中,面朝卧室方向。
宋书然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了。他缓慢地伸手摸到床头开关,“啪”一声打开顶灯。
白光倾泻而下。
卫生间里的白色影子消失了。
但他养的黑猫和泰迪狗同时炸毛了。猫弓起背,尾巴粗得像鸡毛掸子,朝着冰箱上方发出“哈——”的低吼。
狗则对着同一方向狂吠,前爪焦躁地刨着地板。
冰箱上方什么也没樱
但猫和狗的目光,都随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在移动。
从冰箱上方,缓慢移到花板,再移到卧室门上方,最后停在宋书然正上方的花板位置。
宋书然抱起猫和狗,冲出房门,在凌晨四点半敲响了闺蜜家的门。
他在朋友家住了三,才敢回去收拾东西。
退租时,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边检查房子一边闲聊:
“这房子之前住的也是个年轻人,比你大几岁。”
“是吗?”宋书然心不在焉地应着。
“嗯,住了半年就搬走了,晚上老是听见卫生间有声音。”老太太推开卫生间门看了看,“诶,你这马桶水箱盖怎么碎了?”
宋书然一愣。他从来没打开过水箱盖。
老太太从水箱里捞出一块碎瓷片,下面压着一团东西,用塑料袋紧紧包裹的,展开后是一缕头发。
黑色的、齐耳短发的发梢。
和一截白色的棉布裙边。
宋书然把东西扔进了长江。当晚上,他接到贵州打来的电话,母亲林静秋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
葬礼上,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戚们。
外婆赵桂芬哭晕过去两次,醒来后拉着宋书然的手,反复念叨:“都是命,都是命……”
守灵的第三夜里,亲戚们都睡了,只有宋书然一个人跪在灵堂前。
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到一半时,中间那炷突然断了,香灰落在地上,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像一个人形。
宋书然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很久,起身去找外婆。
老人家坐在偏厅的藤椅上,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外婆,”他轻声问,“我妈以前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
外婆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你妈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那房子……”外婆的声音低得像耳语,“那房子是你外祖父的,没错。但一九七六年,里面死过人。”
宋书然后背发凉:“怎么死的?”
“一个女学生,十八岁。”外婆闭上眼睛,“谈对象,怀了孩子,男方家里不同意。她在三楼平台打电话哀求,被找上门的男方父亲撞见……挨了一刀。”
“报警了吗?”
“报了,但没抓到人。那时候乱,不了了之。”外婆睁开眼,目光落在宋书然脸上,“你妈时候也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就在那房子里。所以我们后来都搬走了,房子空了十几年,直到你要去重庆上学,你妈才想着收拾出来给你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外婆苦笑,“只会让你更害怕。而且你妈请人做过法事,没事了。谁知道……”
香炉里剩余的两炷香,在这一刻同时熄灭。
母亲下葬后,宋书然把李家沱的老房子挂了出去。
中介带人看房时,他在楼道里遇到了三楼的邻居。
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
“这房子要卖啦?”老太太眯着眼问。
“嗯。”
“卖了也好。”老太太点点头,“你妈年轻时候住这儿,也老是被吓到。”
宋书然蹲下身:“婆婆,您记得当年那个女学生的事吗?”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久到宋书然以为她睡着了。
“记得。”她终于开口,“那姑娘姓白,就住四楼,就是你那套房子。她出事后,房间一直锁着,直到七年前才重新打开。”
“七年前?”
“嗯,就是你妈重新装修那一年。”老太太看着宋书然,“装修工人从墙壁里敲出一本日记,你妈看了之后,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宋书然心跳加速:“日记呢?”
“不知道,可能烧了吧。”老太太顿了顿,“但里面有一句话,我听工人念叨过。”
“什么话?”
“白姑娘写:‘如果有一我死了,我会住在哪里等着下一个住进来的人。’”
房子最终卖给了一对年轻夫妻,过户那,宋书然最后一次走进老房子。
四楼的客厅空荡荡的,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灰尘。
他在客厅中央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卧室,当年他睡觉的那个房间。
墙壁已经重新粉刷过,洁白平整。但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床头那面墙前,伸手轻轻敲了敲。
咚咚声。
再往下敲,声音变了,有一块区域的声音更闷,像后面是空的。
他找来一把螺丝刀,沿着墙壁边缘试探。在离地一米二的高度,刀尖戳进了一个极的缝隙。
他用力一撬,一块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
砖缝里塞着东西。
他用螺丝刀一点点抠出来,是一个防水的油纸包,很,只有火柴盒大。
打开后,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齐耳短发,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
“林静秋,1975年摄于长江边。愿友谊长存。”
字迹娟秀,但“林静秋”三个字被反复描了很多遍,墨水几乎渗透纸背。
宋书然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翻过照片,再次看向那个女生的脸。
这一次,他注意到女生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银手镯,镯子上刻着一个的“林”字。
这只手镯,他母亲也有一只。
一模一样。
宋书然没有把照片带走,他把它放回油纸包,塞回墙缝,用水泥仔细封好。
离开老楼时是傍晚,楼道里的黑暗比七年前更加浓稠。
下到三楼平台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樱
但他转身继续下楼时,清楚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轻柔的、女生的叹息。
他没有回头,没有加速,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出楼栋,走进黄昏的街道。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父亲打来的。
“书然,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宋建国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你妈年轻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姓白。七六年出事后,你妈一直很自责。”
“自责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个白姑娘出事前,给你妈打过电话,求你妈去见她一面。但你妈那去了别的地方。”
“去哪里?”
“去见我。”宋建国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那第一次约会。”
宋书然挂断电话,站在街边,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楼,四楼的窗户在夕阳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像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房子卖掉后的第二个月,新房主打来电话,在装修时从墙壁里挖出一具骸骨,已经白骨化,法医鉴定是女性,死亡时间超过四十年。
警方立了案,但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宋书然没有去认尸,没有去警局做笔录。他换了手机号,搬到了另一座城剩
新家的每个房间,他都装了最亮的灯,晚上睡觉也必须开着一盏夜灯。
偶尔在深夜惊醒,他还会下意识地看向卧室门。
门永远关着,纹丝不动。
但有些夜晚,他会梦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长江边,背对着他。
梦里没有声音,没有对话,只有江水奔流不息。
女生从不回头。
而他再也没有尝试去看清她的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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