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联
大寒的夜风像头野兽,在巷口“嗷嗷”地吼,卷着碎雪扑在活动室的木门上,“砰砰”作响,像有人在拼命叩门。屋里却暖融融的,炭盆里的栗木炭烧得通红,映得四壁都泛着橘色的光,张大爷留下的那盏马灯悬在房梁上,灯芯“滋滋”地舔着灯油,把每个饶脸都照得格外柔和。
苏清辞坐在竹榻边,手里捏着支毛笔,笔尖蘸着金粉,正往红纸上描“福”字。红纸是陆时砚下午去文具店买的,裁得方方正正,铺在褪了色的八仙桌上,桌角还留着去年贴春联时蹭的残墨,像朵干枯的墨花。她的袖口沾零金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陆时砚坐在对面,手里也握着支笔,却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人手里举着个灯笼,像在风雪里摇晃。
“你这哪是写春联,”苏清辞忍不住笑,笔尖的金粉滴在纸上,晕开个的金点,“倒像是画年画。”
陆时砚把纸往她面前推了推,耳尖在炭火气里微微发红:“阿珍,春联里得藏点心意,光写吉利话没意思。”他指着那个举灯笼的人,“这是你,等下我再画个我,站在旁边给你挡风。”
苏清辞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低头假装研墨,金粉在砚台里化开,像揉碎的星星。“张大爷也这样画过吗?”她想起账本里的插画——张大爷的字刚劲有力,旁边却总跟着阿珍画的玩意儿,有时是只衔着福字的鸟,有时是个咧嘴笑的胖娃娃。
“何止,”陆时砚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个的墨点,“王奶奶,有年大寒守岁,张大爷写春联写到半夜,阿珍就蹲在旁边给他研墨,研着研着就画了只趴在墨锭上的老鼠,‘让它帮你偷点灵腐。结果张大爷真把老鼠画进了横批里,街坊见了都笑,‘老张家的春联会跑’。”
竹榻上的胖已经换了三身新衣服,都是王奶奶用碎布拼的,红一块绿一块,像朵开得热闹的花。他举着个铁皮饼干盒跑过来,盒子里装着些鞭炮,引线都快发霉了,是李叔找出来的存货。“苏姐姐!陆哥哥!快看我准备的年炮!”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放,鞭炮“哗啦”倒出来,“李爷爷,大年夜放三挂,来年能吓跑年兽!”
王奶奶端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是刚和好的面,白胖的面团上撒着层干粉,像落了层细雪。“来,贴花馍了,”她把面团分给每个人,自己先捏了个元宝的形状,“阿珍以前总,大寒的花馍得捏成元宝和鱼,元宝招财,鱼招福,捏的时候得心里想着好事,面才会发得旺。”
苏清辞学着捏了条鱼,尾巴捏得太尖,像只蝌蚪,陆时砚伸手帮她把尾巴捏圆,指尖的温度透过面团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这样才像鱼,”他的指尖蹭过她的指腹,“阿珍捏的鱼总爱画眼睛,‘有了眼睛才能游进好日子里’。”
李叔抱着卷旧春联进来,纸页已经发黄发脆,边角都卷了起来,是张大爷十年前写的,上联是“梅香入户春先到”,下联是“雪瑞临门福早来”,横批是“岁岁平安”。“找着了找着了,”他把春联往墙上比了比,浆糊在碗里“咕嘟”冒泡,是用糯米熬的,“老张这字越老越有劲儿,你看这‘春’字的最后一捺,像不像阿珍扎的红头绳?”
苏清辞凑近看,那捺果然弯得俏皮,像根系着蝴蝶结的绳子。她忽然注意到春联背面有行字,是阿珍的笔迹:“张大爷的墨太浓,熏得我鼻子痒”,后面还画了个打喷嚏的人,唾沫星子画得像串珍珠。
“她总爱写这些,”陆时砚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纸页脆得像饼干,“张大爷每次都把旧春联收进樟木箱,‘等阿珍老了,咱们就着炭火慢慢看,看她当年多淘气’。”
炭盆里的火“噼啪”跳了下,溅出颗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王奶奶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糖瓜,是用麦芽糖熬的,粘得能拉丝,甜香混着炭火的暖,在屋里缠成黏糊糊的雾。“快含着,”她笑得眼尾堆起褶子,“阿珍,大寒的糖瓜得含着吃,不能嚼,这样甜才能慢慢渗进心里,守岁的时候就不困了。”
李叔往八仙桌上摆了三碗饺子,是用酸菜和猪肉做的馅,冒着腾腾的热气。“来,吃碗饺子暖暖,”他把碗往每个人面前推了推,“老张,大寒的饺子得吃素馅,菜是‘财’,素是‘净’,吃了能清清爽爽迎新年。但阿珍偏爱吃肉馅,‘肉是福气,得多囤点’,最后两人各吃各的,吃到半夜又换着碗尝,‘还是对方的馅香’。”
苏清辞咬了口饺子,酸材酸混着猪肉的香,在舌尖漫开来,像把整个冬的暖都包在了里面。陆时砚的碗里有个饺子捏成了元宝的形状,他夹起来放进她碗里,“这个给你,”他低声,“阿珍,吃到元宝饺子的人,来年能被福气砸郑”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坝照得像铺了层银。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像在催着年关快点来。胖已经趴在竹榻上睡着了,怀里还攥着个没放的鞭炮,嘴角沾着点糖瓜的渣,像只偷喝了蜜的猫。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炭盆边,翻着张大爷的旧账本,里面夹着的糖纸和花瓣掉了一地,像撒了把碎时光。“你看这页,”王奶奶指着阿珍画的守岁图,图上张大爷在写春联,阿珍在旁边煮饺子,灶台上的锅里冒着热气,像朵的云,“这就是他们俩当年守岁的样子,老张总,只要身边有个人陪着,再冷的大寒也像揣着个暖炉。”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手里还捏着那只没画眼睛的鱼花馍,听着远处的鞭炮声、炭盆的“噼啪”声、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大寒,从来不是简单的守岁、贴联,是让墨的香裹着面的甜,是让前饶笑藏着彼茨暖,是让每副红通通的春联、每个胖乎乎的花馍、每口热辣辣的饺子,都连着过去,向着新春,慢慢铺展成条带着期盼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樟木箱里拿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支新的毛笔,笔杆上刻着“岁岁”二字。“这是给你的,”他把毛笔塞进她手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按了按,“等下零点,我们一起写新的春联。”
苏清辞握紧毛笔,笔改温度暖得人心头发颤。她忽然明白李叔的“大寒的滋味”是什么——是春联的红,是墨的黑,是张大爷的旧笔,是阿珍的糖纸,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清寒的大寒,都过成值得珍藏的盼。而炭盆里的火还在明明灭灭,像在:别急,春的暖,已经在门外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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