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物
夏至的午后，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上迅速晕开。苏清辞刚把最后一批茶包装箱，窗外就滚过一声惊雷，震得活动室的玻璃窗“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指尖触到领口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让她想起阿珍过的“夏至雷响，藏物要防”——老辈人这的雷声能劈开深埋的东西，不管是宝贝还是秘密。
“快收东西！”陆时砚从茶棚冲进来，怀里抱着个被雨水打湿的木箱，“沈砚秋打电话，林婉柔把顾老爷子挪用茶苗款的事捅给了报社，现在记者都往德水巷赶，要挖‘德水茶社与豪门恩怨’的猛料！”
他把木箱往桌上一放，锁扣在颠簸中震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几本泛黄的账簿、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制茶模，还有个用红布裹着的匣子。红布被雨水泡得半透，隐约能看见匣子里的东西——是叠成方块的旧信纸，边缘已经发脆。
苏清辞捡起最上面的账簿，封面上的字迹是阿珍的，却不是她熟悉的娟秀楷，而是带着点潦草的急笔。翻开第一页，日期赫然是民国三十七年夏至，正是顾老爷子的“挪用茶苗款”那年。上面记着笔奇怪的支出：“六月廿一，付林记茶行茶苗款三百银，经手人：顾淑容（代）。”
“顾淑容是顾明远的母亲，”陆时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捡起那叠旧信纸，最上面的一封写着“致阿珍亲启”，落款是“淑容泣笔”，“这信……阿珍当年可能看过。”
信纸被心翼翼地展开，墨迹在雨水的浸润下有些模糊，却能看清大致内容：“……明远父投资失败，家中已无余粮，我不得已以茶社名义借苗款，实非本意。今将亡夫留下的玉佩抵押，待日后必还。知你心善，勿将此事告知明远，恐伤他心……”信末还画了个简单的玉佩图案，形状像片展开的茶芽。
“顾母当年抵押了玉佩？”苏清辞盯着图案，忽然想起周伯送来的银制茶器里，有个配套的玉佩托架，形状与图案分毫不差，“周伯那托架是外祖父早年打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玉佩……难道……”
第二声惊雷炸响时，活动室的门被撞开了。顾明远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份报纸，头版照片正是顾老爷子佝偻着背道歉的样子，标题用黑体字写着“百年茶社牵涉豪门债务，淳朴人设背后藏猫腻”。
“清辞，对不起，”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妈当年的玉佩，其实一直在我这。她临终前‘这玉佩能证明清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我……我没想到林婉柔会做得这么绝！”他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来，里面的玉佩果然是茶芽形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陆时砚忽然指着木箱角落里的铜制茶模：“这茶模上有字！”他用布擦去锈迹，模子底部露出几个阴刻的字——“林记茶行 民国三十六年制”。
苏清辞的心跳骤然加速：“民国三十六年，正好是顾母借苗款的前一年。这茶模是林家的，怎么会在咱们这儿？”她翻到账簿的最后一页，发现夹着张被虫蛀了一半的收条，上面写着“收到德水茶社归还茶苗款三百银，附赠茶模一具，从此两清。林世昌（林婉柔祖父）”。
真相像被惊雷劈开的泥土，一点点显露出来：当年顾母确实以茶社名义借了款，但阿珍在顾老爷子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茶社的盈利悄悄还清了，还额外送了林家一具茶模以示和解。顾母的玉佩和林家的收条，都是阿珍藏下的证据，只是她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就突发急病去世了。
“记者来了！”胖从巷口跑进来，辫子上的水珠甩得满脸都是，“他们要拍老茶树，还要看张大爷的账本！”
苏清辞把账簿、信和收条塞进木箱，锁好递给陆时砚：“你带胖从后窗走，把东西藏到老茶树下的窖里。我去应付记者，就……就这些都是误会，有顾母的信为证。”
陆时砚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汗混着雨水，湿得发黏：“不行，记者难缠，我留下陪你。”
“听话！”苏清辞用力挣开他的手，把银茶刀塞进他手里，“这刀能辟邪，照顾好自己。等我把记者引开，就去老茶树下找你。”
她转身往门口走，刚推开一条缝，就看见闪光灯在雨幕中炸开，像无数道惨白的闪电。记者们蜂拥而上，话筒几乎戳到她脸上：“苏姐，请问德水茶社是否长期为顾家掩盖债务？”“林姐你家茶里加了添加剂，是不是真的？”“老茶树下面是不是埋了见不得饶东西？”
苏清辞挺直脊背，忽然想起阿珍在手记里画的那幅画：暴雨中的老茶树，枝桠被压得弯弯的，却没有一根折断。“我家的茶，经得起任何化验，”她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嘈杂的雨声，“至于债务，三十年前就已还清，有林家的收条为证。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就请等雨停了，我带你们去看证据。”
第三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比前两声更响，仿佛要把空劈开。苏清辞下意识地抬头，看见老茶树下的泥土在雨水冲刷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是陆时砚来不及盖好的窖口。而窖口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像被惊雷唤醒的旧物。
记者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刻骚动起来：“那里有东西！”“快挖开看看！”
苏清辞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陆时砚和胖还在附近，那洞口里藏的不只是证据，还有他们此刻唯一的退路。而远处的巷口，一辆黑色轿车正疾驰而来，车牌在雨水中隐约可见——是林家的车，林婉柔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这场夏至的暴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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