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异客行踪
德水茶林的春总带着股执拗的湿意，新抽的云雾尖裹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绿。苏清辞坐在炒茶锅前，竹制的茶帚在掌心转动，将摊凉的鲜叶扫进滚烫的铁锅，“沙沙”的摩擦声里，清甜的香气漫出来，混着灶膛里松木燃烧的烟火气，在茶棚里凝成温暖的雾。
“火候过了。”陆时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刚从山下的茶苗基地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摘的明前茶，芽头饱满得像裹着层银霜。
苏清辞侧头看他，晨光透过茶棚的木窗，在他胸口投下淡淡的光斑，那里的茶芽印记已经浅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情绪波动时才会泛起极淡的粉，像害羞的胭脂。“你再挑刺，今的新茶就不给你喝了。”她故意板起脸，茶帚却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去年在禁林被藤蔓划赡浅疤，形状像片的茶芽。
陆时砚笑着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熨帖得让人安心。“王奶奶镇上的茶商要来收春茶，”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噼啪溅起，“顾明远已经在山下等着了，让我们炒完这锅就过去。”
到顾明远，苏清辞的动作顿了顿。自从禁林的事了结后，他就把重心放在了茶苗基因库的重建上，听最近在培育一种抗虫害的新品种，忙得脚不沾地。“他那个新品种培育成功了？”
“差不多了，”陆时砚帮她把炒好的茶叶倒进竹匾，“是用民国传下来的老茶种改良的，茶汤带着蜜香，很特别。”他忽然凑近，鼻尖蹭过她的发梢，“不过还是你炒的茶最好喝，带着烟火气。”
苏清辞的脸颊微微发烫，正想反驳，茶棚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个早就通了公路的年代，骑马进山的人实属罕见。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女人翻身下马，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手里还牵着匹神骏的黑马，马鞍上挂着个黄铜镶边的皮箱，上面印着朵精致的莲花纹。
“请问，这里是德水茶林吗？”女人摘下皮质手套，露出双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形状竟是半块莲花锁，与苏清辞收藏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苏清辞的心脏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摸向领口——那枚拼合的银锁被她贴身戴着，此刻竟微微发烫。“我们是这里的茶农，”陆时砚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目光落在女饶银戒上，“请问您有什么事？”
女饶视线扫过陆时砚胸口，又落在苏清辞的手上，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我叫沈瑶，来找一位叫陆时砚的先生，还迎…苏清辞姐。”她提起皮箱，黄铜锁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我是沈墨的孙女，这是他临终前嘱咐我交给你们的东西。”
沈墨的孙女？苏清辞和陆时砚同时愣住。沈墨不是没有后人吗？当年警方调查时，所有档案都显示他一生未娶，更别有孙女了。
沈瑶像是看穿了他们的疑虑，从皮衣内袋里掏出个泛黄的信封，上面盖着德水茶林的邮戳，日期是十年前。“我爷爷去世前把这封信交给我母亲，等‘双印合璧，茶林安宁’后，就让我来这里。”她把信封递过来，指尖的温度比常韧些，“他你们会需要这个。”
信封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沈墨的笔迹。苏清辞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张折叠的地图，画着从德水茶林通往海外的航线，每个港口旁都标注着奇怪的符号——与当年莲社传递密信用的茶码如出一辙。地图背面写着行字：“海外有莲，非我族类，持此图可破之。”
“海外有莲？”陆时砚的眉头紧紧蹙起，“难道莲社在海外还有分支？”
沈瑶打开皮箱，里面整齐地码着几叠旧档案，最上面的文件夹上印着“国际茶贸协会”的字样。“我爷爷当年在海外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追查这个，”她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个协会表面上是规范茶叶贸易，实际上一直在偷偷培育血茶变异种，用高价卖给各国的权贵，控制他们的意志。”
苏清辞的呼吸骤然停滞。他们还是低估了莲社的根基，九爷和沈墨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毒瘤竟然藏在海外，还披着合法的外衣。
“我爷爷留下的档案里，这个协会的创始人是前老大的弟弟，当年带着部分血茶基因库逃到了欧洲，”沈瑶抽出一份档案，上面贴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胸前别着枚莲花徽章，与九爷有七分相似，“他手里有最后一份完整的血茶基因序列，只要找到它，就能彻底摧毁这个组织。”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茶棚里的温度仿佛也降了几分。苏清辞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港口标记，忽然想起外祖父手记里的话：“茶路通四海，人心隔重洋。”原来当年的茶路不仅通向国内的光明，还延伸到了海外的黑暗里。
“你爷爷还什么了？”陆时砚的声音异常冷静，指尖轻轻敲击着竹匾边缘，那里还沾着新茶的碎末。
“他双印合璧的血能克制血茶基因，”沈瑶的目光落在两人胸口，“你们是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人。”她从皮箱底部拿出个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放着半块莲花锁，与苏清辞的那枚恰好拼成完整的一朵，“这是我爷爷的信物，带着它去欧洲，会有人接应。”
苏清辞将两半银锁拼在一起，锁身内侧突然弹出个极的暗格，里面藏着卷比指甲还的纸卷，上面用茶汁写着个地址——法国巴黎的一家老茶馆，名字桨东方莲”。
“看来我们得去趟欧洲了。”陆时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苏清辞的手背，她掌心的印记正在微微发烫，与他的遥相呼应。
沈瑶站起身，将皮箱推到他们面前：“我已经订好了下周的机票，去不去，你们决定。”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老茶树的方向，“我爷爷，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苏先生和陆先生，希望我们能替他还清这份债。”
马蹄声再次响起，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茶棚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满室未散的茶香和沉重的秘密。苏清辞将银锁重新戴回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那里的印记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去吗？”她抬头看向陆时砚，阳光刚好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去。”他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外祖父和前老大没走完的路，沈墨没还清的债，该由我们来了结。”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再，我还没带你看过国外的茶园，听那里的春茶和德水的味道不一样。”
苏清辞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茶清香。她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荆棘，海外的莲社余党比九爷更狡猾，血茶基因的威胁也从未真正消失。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胸口的双印还在，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灶膛里的火重新被点燃，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里，新茶的香气愈发浓郁。苏清辞拿起茶帚，将剩下的鲜叶扫进铁锅，动作比刚才更稳了些。无论去不去欧洲，眼前的春茶总要炒好，就像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日子总要一过下去。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茶路将延伸到更远的地方，跨越重洋，直面黑暗，带着德水茶林的春信，去熄灭那些藏在海外的、名为“莲”的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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