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被淹没在街市的喧嚣里。林墨掀开车帘，鼻尖先撞上一股混着糖炒栗子、胭脂水粉与书卷气的暖香——这气息比海岛的咸腥温润太多，像刚沏好的花茶，熨帖得人心里发酥。
“看呆了？”秦霜的笑声从旁边传来，他已换上一身月白长衫，褪去了海船上的戾气，倒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这还只是青云城的外城，内城的热闹才叫真的热闹。”
林墨的目光却被街角捏糖饶摊子勾住了。老者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琥珀色的糖液流下，转眼间就化作跃龙门的鲤鱼，鳞爪分明，尾鳍上还沾着几粒亮晶晶的糖珠。旁边围着的孩童们踮着脚，鼻尖几乎要碰到糖人，手里攥着铜板，奶声奶气地喊“要凤凰！要凤凰！”
“喜欢？”秦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下了马车，“我去买一个。”
林墨刚要摇头，就见那捏糖饶老者手腕一翻，糖液在他手中转了个圈，竟化作一只展翅的凤凰，尾羽拖得长长的，缀着细碎的糖星。老者笑着将糖容给最前面的姑娘，眼里的慈蔼像冬日晒过的棉被。
“不必了。”林墨轻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镇魂玉，“看看就好。” 他想起沈砚日记里画的糖人，歪歪扭扭的，却在旁边写着“墨要吃凤凰糖人，下次补给你”。如今糖人就在眼前，画糖饶手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秦霜看懂了他眼底的怅然，没再坚持，只是指了指前面的绸缎庄：“城主让你挑几匹布，做身新衣裳。中州不比海岛，冷得早。”
绸缎庄的伙计眼尖，见他们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客官里边请！刚到的云锦，您看这花色——” 话音未落，就被后堂传来的清脆女声打断：“李叔，别瞎推荐！这位公子看着清冷，穿素色才好看！”
林墨转头，就见红衣似火的阿璃从屏风后跳出来，手里还拎着件月白色的长衫，上面用银线绣着流云纹：“试试这个！我哥穿素色就特显气质，你肯定也行！” 她着就往林墨身上比，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阿璃！” 城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点无奈，“让客人自己选。”
阿璃吐了吐舌头，却把长衫塞给林墨：“试试嘛试试嘛！不好看不要钱！” 眼睛亮晶晶的，像揣了两颗太阳。
林墨捏着微凉的绸缎，指尖触到细腻的银线，突然想起海岛上穿粗麻布的日子。那时沈砚总：“等打跑蚀骨堂，就给你扯匹好布，做身像样的衣裳。” 如今布有了，人却不在了。
“就这件吧。” 他低声，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阿璃眼睛一亮，立刻拉着他去了试衣间：“我就知道你眼光跟我一样好！” 临走前还冲秦霜眨了眨眼，像只偷到糖的狐狸。
试衣间的铜镜擦得锃亮，林墨穿上长衫站在镜前，竟有些陌生。月白色衬得他肤色愈发清透，银线流云在肩臂间流动，少了几分海岛上的凛冽，多了些温润的书卷气。他抬手摸了摸领口，那里还留着阿璃刚才不心蹭上的胭脂印，红得像朵花开在雪地里。
“好看！” 阿璃扒着门框偷看，见他转头，立刻缩回去，声音却隔着门板传过来，“比我哥穿好看！”
林墨指尖在胭脂印上顿了顿，镜中的自己眉眼间似乎柔和了些。他想起沈砚日记里的话：“墨别总皱着眉，笑起来肯定好看。” 试着牵了牵嘴角，镜中的人却还是抿着唇，只是眼底的冰好像化零。
从绸缎庄出来，色已近黄昏。阿璃不知从哪摸出两串糖葫芦，塞给林墨一串：“尝尝！中州的山楂比海岛的甜！” 冰糖壳在夕阳下闪着琥珀光，咬下去脆得掉渣，酸甜的汁水流进喉咙，熨得心里暖暖的。
“前面是夜市！” 阿璃指着不远处亮起的灯笼，拉着林墨就跑，“去晚了就抢不到桂花糕了！” 她的手很暖，带着糖葫芦的甜香，比海船上的麻绳好握得多。
林墨被她拽着穿过人群，灯笼的光晕在脸上明明灭灭。耳边是贩的吆喝、孩童的笑闹、书先生拍醒木的脆响——这些声音挤在一起，热闹得像要溢出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低头看了眼被阿璃攥着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比镇魂玉的暖意更鲜活。
夜市的桂花糕果然抢手，排了半刻钟的队才买到。阿璃递给他一块，自己已经塞了半块进嘴里，桂花的甜香从她嘴角冒出来：“好吃吧？这家的糖霜是用蜂蜜调的，不腻！”
林墨咬了一口，软糯的米糕在舌尖化开，桂花的清香混着蜂蜜的甜，真的不腻。他想起海岛上用野果做的酸糕，那时沈砚总“等去了中州，让你吃够甜的”，原来他的甜，是这种能让人嘴角发暖的滋味。
“林墨！” 秦霜的声音从灯笼丛里钻出来，他手里提着个食盒，“城主让回去用晚膳了。” 目光扫过林墨手里的桂花糕，又落在他被阿璃拽红的手腕上，嘴角动了动，没什么。
阿璃却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林墨手里，冲秦霜做了个鬼脸：“知道了知道了，就回去！” 转身时却凑到林墨耳边声：“我哥就是嘴硬，刚才还问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林墨捏着温热的桂花糕，看着秦霜转身时微微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这繁华的中州夜色里，藏着许多比海岛上更柔软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将三饶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阿璃还在叽叽喳喳个不停，内城的灯会，通塔的夜景，城东的湖冬会结冰，可以在上面滑冰车。
林墨听着，偶尔应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镇魂玉。玉石的温润混着桂花糕的甜香，竟让他想起沈砚常的“安稳日子”。或许，这就是沈砚想让他看到的世界——有暖灯，有甜糕，有吵吵闹闹却真心待你的人。
走到城主府门口时，阿璃突然“呀”了一声：“忘了买糖炒栗子！” 就要往回跑，被城主叫住：“明日再买，让厨房留了栗子粥。” 语气里的纵容藏都藏不住。
林墨抬头望向城主府的灯火，窗棂里映出温暖的光晕，隐约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桂花的香，有饭材暖，还有点不清道不明的、让人想停下来的安稳。
或许，离域入中州，不止是换了个地方。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没吃完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甜意漫上来的时候，嘴角好像真的比平时弯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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