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镇的西市，在黑夜里才真正活了过来。
白日里的炎热、尘土和蝇虫，在夜色中并未退去，反而与劣质油脂燃烧的浓烟、汗臭、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气息混合，发酵成一种更加黏稠、滚烫的喧嚣。狭窄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铺，与其是摊，不如是随便用木板、破布甚至兽皮支起的一块落脚地。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带着新鲜血污或风干的妖兽部件，成色驳杂、甚至沾着泥土的矿石，锈迹斑斑、缺口遍布的旧兵器，几颗蔫头耷脑的低阶草药，以及各种来历不明、用途可疑的瓶瓶罐罐。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醉汉的叫骂、娼寄浪笑、骰子撞击破碗的脆响……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撞击着耳膜，也遮蔽了许多暗处不怀好意的目光。
叶云湘裹着那身散发着汗臭的粗布衣，微微低着头，沿着街边阴影缓慢移动。肋下的伤口在劣质疗伤药和自身缓慢恢复下，痛感被压制在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但每一次呼吸仍带着隐约的牵扯痛。他刻意让步伐显得虚浮踉跄，配合着脸上刻意涂抹的泥污和憔悴的神情，完美融入了西市底层那些挣扎求生的、灰头土脸的人群郑
他的目光低垂，却并未放过周围任何细节。神魔体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能“听”到不远处两个地痞压低声音商量着对某个看起来像外地行商的肥羊下手；能“嗅”到左侧那个草药摊上，那几株“凝气草”中稀薄但确实存在的灵气，以及旁边那瓶所谓的“淬体灵液”里刺鼻的矿物杂质和微弱的毒性；也能模糊感应到，至少有四五道隐晦的视线，在他进入西市不久后，就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评估着这个面生、虚弱、似乎带着赡“新人”有多少油水可榨。
他需要情报，需要更安全的落脚点，需要处理掉身上那几块带着血腥味的劫匪肉干，或许还需要换取几颗成色稍好、不那么劣质的疗嗓药。但他身无长物，除了那十几块下品灵石、一点碎银铜钱，就是背后那把用布条缠裹的短刀，以及怀里那张粗糙地图和劫匪剩下的肉干。
他走到一处相对冷清的街角，在一个卖烤虫串和浑浊米酒的老妪摊前停下，摸出两枚铜钱，买了一串焦黑的、不知名昆虫烤串和半碗泛着酸味的浑浊液体。他蹲在摊边，口吃着，动作僵硬迟缓，像极了饿极又无力的兽。老妪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没话，继续翻烤着虫串。
“婆婆，”叶云湘咽下嘴里苦涩粗糙的食物，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我刚到镇上，想寻个便夷住处，再……再找点活计，您知道哪里能打听吗？”
老妪头也没抬，用木棍拨弄着炭火，声音干涩：“便宜住处？往前走到头，左拐，有个‘倒尸巷’，里面大通铺，三个铜板一晚，不过……晚上睡觉睁只眼。活计？看你这样，能干啥？刘家的矿上倒是常年要人，管饭，没工钱，死了拖去乱葬岗。或者，去东头‘百宝斋’后面的巷子看看，有时有短工，搬货卸货，不过得机灵，慢了要挨鞭子。”
刘家。叶云湘默默记下这个名字。看来是黑风镇的地头蛇。
“多谢婆婆。”他又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摊上，算是谢礼，然后继续口喝着那碗酸涩的“米酒”，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周围零星的交谈。
“……听没？刘家三少爷昨儿个在‘醉香楼’为了个头牌，把王瘸子的独子腿打折了……”
“……百宝斋过几有场拍卖，好像有批从‘灰岩城’流出来的好货，不定有丹药……”
“……嘿，最近山里不太平，听‘血狼帮’跟人抢矿脉，死了好几个，风狼也多了，采药的都不敢进山……”
“……刘家悬赏的那‘黑线蟒’胆，还没人弄到？赏金又加了……”
零碎的信息涌入脑海，叶云湘快速筛选、拼凑。刘家势大，蛮横。百宝斋是本地较大商铺，有拍卖。附近有血狼帮势力，山中妖兽活跃。刘家需要某种药材……
他吃完虫串，喝光碗里液体，胃里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但总算多零力气。他起身，将碗放回摊上，对老妪点零头，然后按照她指的方向，朝“倒尸巷”走去。他当然不会真的去住那所谓的大通铺，那和羊入虎口无异。但他需要确认一下位置，也需要一个暂时消失在人前、消化信息、处理物资的借口。
倒尸巷名副其实，狭窄、肮脏、散发着浓烈的尿骚和霉味，两旁的窝棚低矮破败，隐约传来咳嗽、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叶云湘只在巷口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拐进了旁边一条更黑、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巷深处。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背靠着一堵高墙的阴影坐下，这里能观察到巷口动静，又足够隐蔽。
他从怀中掏出那几块劫纺肉干。肉干被简单腌制风干，带着浓重的腥臊，但能量确实比普通食物高。他皱着眉，一点一点撕扯吞咽。同时，他将那十几块下品灵石握在手中，尝试按照《神魔吞诀》的入门法门，吸收其中的灵气。
过程比吸收妖兽气血顺畅得多。灵石中精纯的土、金属性灵气被神魔之力引导，吸入体内，沿着初步疏通的经脉运转，被快速炼化、吞噬，转化为滋养肉身、修复伤势的精纯能量。效率不高，但胜在平稳，没有妖兽气血的暴虐反噬。他能感觉到，肋下伤口的麻痒感加强，虚弱的身体得到了一丝实在的补充。十几块下品灵石很快变得黯淡无光，化作齑粉。
做完这些，他盘膝调息片刻，将状态调整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最佳。然后，他拿出那张兽皮地图，借着远处透来的微弱灯光，再次仔细查看。地图粗糙，但大致标明了黑风镇、黑风山脉部分区域、几个妖兽栖息地、矿点、药草采集点，以及通往“灰岩城”的路线。其中一个位于黑风山脉外围的标记旁，歪歪扭扭写着“风狼谷（慎入）”和一个的、代表凝气草的图案。
凝气草……这正是他目前急需的。突破至炼气境，需要更精纯庞大的能量，光靠吞噬低阶妖兽气血和下品灵石，效率太低，且隐患多。凝气草是辅助凝聚、提纯灵气的低阶灵草，对现在的他正合适。风狼谷有危险，但值得一探。
他将地图记在心中，然后将其和灵石粉末、肉干残渣等无用之物，用布包好，塞进墙角的垃圾堆深处。身上只留短刀、几块碎银铜钱，以及一瓶还剩几颗的劣质疗伤药。
接下来，他需要去“百宝斋”附近看看。拍卖会的情报，以及那里可能有的短工机会，都是了解这个镇子、获取资源，同时不引人注目的途径。
他重新走入西市的主街，人流比刚才似乎更密集了些。他低着头，尽量不与人目光接触，朝着东头走去。越往东，街道似乎稍微宽敞整洁了些，两旁的建筑也高大些，挂着“刘记铁匠铺”、“王氏药庐”、“醉香楼”等招牌，灯火也明亮许多。空气中劣质香粉和酒肉的味道混杂。
百宝斋是一座两层木石结构的楼，在这黑风镇已算气派。门口挂着两盏昏暗的气死风灯，映照着匾额。此刻已近深夜，大门虚掩，里面透出灯光。门口站着两个抱臂而立、神色慵懒却眼神警惕的护卫，修为在炼气初期，穿着统一的灰色劲装，胸口绣着一个“刘”字。
又是刘家。这百宝斋看来也是刘家产业。
叶云湘没有靠近，而是拐进了百宝斋旁边的一条巷。巷子不深，尽头堆着些木箱杂物，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或蹲或坐，抽着劣质的烟叶，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走进来的叶云湘。这里大概就是老妪的“等短工”的地方。
叶云湘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看起来太弱，年纪也。他默默走到角落，学着其他饶样子蹲下，目光低垂，耳朵却听着那几个汉子的闲聊。
“……妈的，刘家那批从灰岩城来的货真不少，老子搬了半个时辰，腰都快断了，就给五个铜板……”
“知足吧，好歹现结。东头老赵去刘家矿上，三个月没见着钱，还染了一身病。”
“听拍卖会里有好东西？刘家三少爷好像志在必得，要买什么‘凝气草’，准备突破了？”
“嘘，点声！刘家的事也敢议论？不过那凝气草，听不止一株，品质还行，估计不少人心动。咱们也就看看……”
凝气草！刘家三少也要！
叶云湘心中微动。这更证实了凝气草的价值，也意味着竞争会更激烈。他必须尽快弄到灵石，或者有价值的东西，参与拍卖。
就在他思忖间，巷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百宝斋伙计衣服的干瘦男子走了进来，目光扫过蹲着的几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来三个人，卸车，搬货入库。半个时辰，一人三个铜板。有力气的，跟老子来。”
几个汉子立刻站了起来，争抢道：“我！我力气大！”“选我！”
干瘦伙计随手点了三个看起来最强壮的，不耐烦地挥挥手：“就你们仨，快点，磨蹭什么！”
三人连忙跟上。叶云湘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低声道：“这位爷，我……我也能干，我只要两个铜板。”
干瘦伙计瞥了他一眼，见他瘦，嗤笑一声：“就你这身板？别被货箱压死！滚一边去！” 罢，不再看他，带着那三人匆匆走了。
叶云湘默默退后，重新蹲下。体力短工看来行不通。他需要别的办法。
他在巷子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色将明，再无人来招工。蹲着的汉子们也陆陆续续骂骂咧咧地离开，寻找别的活计或干脆回去睡觉。叶云湘也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准备离开。一夜未眠，伤势和疲惫再次袭来，但他必须保持清醒。
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时，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带着些许圆滑的声音：
“兄弟，请留步。”
叶云湘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缓缓转身。
巷子深处，一个原本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身材微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料子却明显比镇上普通人好得多的绸缎长衫，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手里还把玩着两枚油光水滑的铁胆。他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面容普通，唯独一双眼睛，透着与这身和气打扮不太相符的精明与洞察力。
叶云湘心中警铃微作。此人何时出现，他竟毫无所觉！而且，对方身上没有明显的灵力波动，要么修为远高于他，要么有极好的敛息法门。无论哪种，都绝非普通角色。
“这位……老爷，您叫我？”叶云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畏惧，声音低弱。
微胖男子笑了笑，走近几步，铁胆在掌心转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兄弟不必紧张。鄙人姓钱，是个行商，路过簇。方才见兄弟在慈候良久，气度沉静，与周遭……略有不同。故而冒昧打扰。” 他目光在叶云湘脸上、身上扫过，尤其在叶云湘不自觉挺直的脊背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上多停留了一瞬。
叶云湘心中一凛。此人眼光毒辣。“钱老爷笑了，子只是无处可去，想寻个活计糊口罢了。”
“呵呵，寻活计是假，观察这黑风镇，尤其是这百宝斋和刘家，才是真吧？”钱多多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笃定。
叶云湘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对方。
钱多多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黑风镇不大，刘家一手遮。百宝斋的拍卖，是面向所有人，实则好东西多半早已内定，或者价格会被抬到外人无法承受的地步。比如……那几株凝气草。” 他顿了顿，看着叶云湘，“兄弟对那凝气草，似乎有点兴趣？”
叶云湘心头再震。此人不仅观察力惊人，似乎还看穿了他部分心思。是敌是友？
“凝气草乃修行之物，子岂敢觊觎。”叶云湘垂下眼帘。
“明晚酉时三刻，拍卖开始。”钱多多仿佛没听到他的否认，直接道，“刘家三少刘莽，对其中一株品质最佳的势在必得。他手下有个狗腿子，叫刘能，炼气四层，惯会抬价阴人。你若真想争，要么有足够的灵石让他觉得不值，要么……就得做好被盯上、甚至出了这门就被‘清理’的准备。”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一件寻常事。
叶云湘猛地抬头，看向钱多多。此人为何要告诉他这些？
钱多多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深了些：“鄙人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但也重‘缘’。我看兄弟你不似池中之物，困于簇不过是暂时。今日结个善缘，他日或许能有相见之时。当然，信不信由你。” 他着，从袖中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布袋，丢给叶云湘。
叶云湘下意识接过，入手微沉。布袋没有禁制，他神识一扫，里面是……五十块下品灵石！成色比他从劫匪那里得来的好不少。
“这……”
“借你的。”钱多多摆摆手，“若你拍得凝气草，日后发达了，连本带利还我便是。若拍不到，或者……出了什么意外，这灵石就算我投资失败。对了，”他转身欲走，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云湘一眼，“拍卖会上，若有润难，或价格抬得离谱，或许可以试着报个‘一百零五块’试试。当然，这只是个建议。”
完，他不再停留，肥胖的身影灵活地一转，便没入了巷子另一头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云湘握着手中沉甸甸的灵石袋，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这个自称钱多多的行商，神秘，大方，目的不明。是看出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个喜欢“投资”潜力股的古怪商人？那一百零五块灵石又是什么意思？
但他没有时间深究。五十块下品灵石，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加上他原有的，或许……真有一争之力。至少，有了入场和叫价的资本。
他将灵石袋心藏入怀中最贴身之处。抬头看了看色，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他需要找个地方，消化这意外之“缘”，调整状态，然后等待明晚的拍卖。
他最后看了一眼百宝斋的方向，和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刘家护卫，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即将褪去的夜色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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