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外的徐府,挂上了刺眼的白幡。
那两盏在此处彻夜长明的孤灯,终于在这个寒风凛冽的清晨,熄灭了。
随着主人最后一口浊气的消散。
徐光启走了。
走得很安静。
没有临终前的豪言壮语,也没有对子孙后代的殷殷嘱停
当太医颤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时。
这位老饶双手依旧攥着一卷沾染了墨迹与药渍的手稿。
《农政全书》。
任凭家仆如何哭喊,如何用力,都无法将那卷稿纸从他冰凉的指间掰开。
他像是怕自己一松手,大明的科学火种,就会被殿外的风雪彻底吹灭。
乾清宫。
朱由检立在御案前,听着王承恩的奏报。
年轻的帝王只是静静地站着,成了一尊被风雪冻结的石雕。
短短十数日,连折两根擎白玉柱。
王承恩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继续道:
“徐阁老他到死都攥着那些稿子,他放不下啊!”
朱由检缓缓仰起头。
大殿藻井上俯瞰众生的金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狰狞而孤寂。
许久,他才开口。
“命人前去誊录稿本,一字一句,务必分毫不差。”
“誊录之后,原稿……就让他带着走吧。”
“到了下面,他若是还想研究,便让他继续研究。”
朱由检缓缓走到案前,提起朱笔,悬于空郑
最终,他没有写下任何词句,只是对王承恩下达了旨意。
“追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为太傅。”
“赐谥,文定”
定,纯行不爽,安民大虑。
这,是对这位一生致力于“富国强兵、实学救世”的老人,最精准的盖棺定论。
“辍朝三日。”
王承恩领旨退下。
五日后。
朱由检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暖阁。
袁可立走了,留下“知止”。
徐光启走了,留下未竟的历法与农书。
户部,国家的钱袋子。
“宣,户部左侍郎毕自严。”
不久,两鬓斑白的毕自严快步走入大殿,他身上带着一股常年与钱粮账册打交道而沉淀下来的严谨与沉稳。
他没有袁可立的刚烈,也没有徐光启的开阔。
但他稳。
稳得就像是一块压舱石。
“臣,毕自严,叩见陛下。”
“起来。”
朱由检直截帘,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圣旨推到案边。
“袁阁老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不能空着。”
“即日起,你升任户部尚书,入阁参预机务。”
这个任命,朱由检在登基之初就曾考虑过。
毕自严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只是那时的他,需要一柄披荆斩棘的利刃,所以他选择了更知兵事的袁可立。
而现在,他需要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陛下……”毕自严愕然抬头,想要推辞。
“不必谢恩,更不必推辞。”
朱由检打断了他。
“朕知道,这几年户部不易,你做得很好。”
“朕现在要的,是固本培元。”
“朕把大明的钱袋子交给你,便是信任你能做好。”
毕自严领旨谢恩,捧着那份沉甸甸的任命,退出了暖阁。
朱由检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户部有了管家,只是堵上了一个窟窿。
礼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
徐光启留下的,远不止是未竟的学问,更是一个巨大的摊子。
“大伴。”
朱由检闭着眼,手指在御案上极有节奏地轻叩。
“把礼部那两位的履历,还有锦衣卫的密奏,呈上来。”
王承恩不敢怠慢,连忙从书架上取来两个早就备好的紫檀木匣。
匣盖揭开。
左边,礼部左侍郎,王应熊。
右边,礼部右侍郎,周延儒。
朱由检首先拿起了王应熊的卷宗。
翻开第一页,便是锦衣卫缇骑用蝇头楷记录的密报,事无巨细。
“崇祯四年三月,王应熊宴请同乡,席间言:‘圣上英明,然过刚易折,吾辈为臣,当善于调和……’”
“崇祯五年六月,收受门生冰敬纹银三百两,未入府库,用于修缮其京郊别业……”
哗啦。
卷宗被他随手扔回了案头。
“万金油。”
朱由检的唇边,逸出一声嗤笑。
这王应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个典型的官场不倒翁。
这种人,做个侍郎,润滑一下各部关系尚可。
但若让他接替徐光启,执掌礼部,只怕徐光启那些关于西学、关于实学的理念,不出三年,便会被他“调和”得面目全非。
朱由检要的不是和稀泥。
这种人,不堪大用。
朱由检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右边那个紫檀木匣子上。
周延儒。
他的指尖在匣子的描金边缘上,轻轻划过。
后世史书,对这个名字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多是骂名。
万历四十一年,连中会元、状元。
那一年,周延儒才二十岁。
弱冠之年,便已登临文坛顶峰,才气纵横,被当时的大儒盛赞。
这是真正的之骄子。
可“奸相”、“误国”的评价,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名字上。
朱由检记得,此人崇祯十四年复出,为了博取贤名,平反冤狱,免除苛捐,手段之激烈,甚至不惜将整个利益集团得罪个遍。
有人那是为了收买人心,图谋那至高无上的相权。
朱由检作为皇帝,他的想法不是单纯的好与坏。
他现在需要这种人。
“大伴。”
“奴婢在。”
“宣,礼部右侍郎周延儒,觐见。”
王承恩领命而去。
对于一个帝王来,臣子有所求,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无欲无求,无懈可击。
周延儒想要名?想要权?
朕便给他搅动风云的权柄。
只要他肯为了这份名利,变成一条最凶狠的饿狼,去替朕咬人,去替朕干那些脏活累活。
那他,就是朕的好臣子。
至于以后……
朱由检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株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红梅,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孤傲。
刀,若是太快,总有山自己的风险。
到那时,折了便是。
半个时辰后。
周延儒跨过了乾清宫高高的门槛。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补子上的孔雀绣工精美,在殿内光线下栩栩如生。
他的步履沉稳,不急不缓,每一步都精准无比。
纵然是在这威难测的御前,他依旧端着一份从容不迫的风度。
“臣,周延儒,叩见吾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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