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罚堂。
这三个字在云煌界任何宗门，都带着一种然的肃杀与威严。
素心阁的刑罚堂位于主峰西侧一片独立的深色殿宇群，建筑风格冷硬，线条锋锐，与宗门其他区域清雅灵动的氛围格格不入。
尚未靠近，便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连灵气似乎都变得沉滞了几分。
引路的执事弟子在殿外便止步，示意何瑶自行入内。
何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整理了一下因比试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迈步踏入那扇高大的重铁之门。
殿内光线偏暗，仅凭镶嵌在墙壁上的几颗“冷光石”提供照明，映照出空旷而森严的大殿。
地面是冰冷的冷玉石，光可鉴人，脚步声回荡其间，更添几分寂寥。
大殿尽头，一级级台阶之上，设有一座黑铁主位。
此刻，那位黑袍黑玄长老，正端坐其上，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缓缓走来的何瑶身上。
除了他，殿内再无他人。
何瑶走到台阶下方，依足礼数，深深一揖：“外门弟子何瑶，拜见黑玄长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上方没有立刻回应。
那股审视的压力如同潮水般笼罩着何瑶，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何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眸敛息，体内《灵韵谱》自然运转，琉璃心坠传来温润气息，帮助她抵御着这股无形的威压，保持心神澄澈，不露半分异样。
良久，上方才传来黑玄长老那沙哑而平淡的声音：“起身吧。”
“谢长老。”
何瑶直起身，依旧微垂着眼睑，姿态恭敬。
“何瑶。”
黑玄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入门不足半载，自启灵初期晋至中期，于外门比中，以弱胜强，连战连捷，最终夺得次席。慈进境，慈战力，在外门近年，可谓罕见。”
他话语像是在陈述事实，但何瑶心中警惕更甚。
这位刑罚长老，绝不会只是为了夸赞她几句。
“长老谬赞，弟子愧不敢当。皆是宗门栽培，师长教诲，加之些许运气罢了。”
何瑶语气谦逊，将功劳推了出去。
“运气？”
黑玄长老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能于启灵中期，便将《灵韵谱》修炼至灵韵外显、近乎‘共鸣’之境，更能将数种基础术法融会贯通，衍生变化，此非运气可成。便是内门之中，有此悟性者，亦不多见。”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尖刺，落在何瑶身上：“你之根骨，据沐芳师妹所言，并非绝顶。能有今日成就，除悟性外，可是另有机缘？”
来了！
何瑶心里猛地一揪。
这才是重点！
他在探查她的底细，探寻她快速成长的“秘密”！
是否与琉璃心有关？
还是察觉到了那本无名册子的存在？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思索，随即恭敬回道：“回长老，弟子愚钝，并不知何为‘机缘’。只是平日修炼《灵韵谱》时，常觉心神宁静，易于感知周遭草木水石之灵韵，修炼术法时，亦喜揣摩其内在意韵，尝试彼此呼应。至于‘共鸣’之，弟子更是懵懂，只是遵循内心感应而行，并未刻意追求。”
她将一切归咎于对《灵韵谱》的“特殊感悟”以及自身的“喜好揣摩”，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她的异常之处，又未曾透露任何实质秘密。
同时，她悄然运转一丝清音咒的灵韵，使得自己的语气更加真诚自然，不露破绽。
黑玄长老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彻人心。
何瑶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尤其是在她佩戴琉璃心坠的胸口位置，似乎略有停留，但琉璃心坠此刻异常平静，并未传来任何警示或异动。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黑玄长老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心性沉静，感知敏锐，确实是修炼《灵韵谱》的上佳资质。沐芳师妹眼光不错。”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可知，刑罚堂在宗门之内，所司何职？”
何瑶微微一怔，不知其意，谨慎答道：“执宗门法度，惩奸肃纪，维护秩序。”
“不错。”
黑玄长老颔首，“然法度之执行，需锐利之眼，需明辨之心，更需……足够的力量。刑罚堂，并非只有铁面无私，亦需吸纳真正的英才，以擎宗门支柱。”
他目光重新落在何瑶身上，那深邃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你之悟性心性，皆属上乘。留在外门，按部就班，虽是稳妥，却恐埋没赋。若你愿意，本座可破例，准你入刑罚堂麾下历练，并亲自指点你修校以你之能，辅以刑罚堂资源，凝脉之境，指日可待。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亲自指点？
入刑罚堂历练？
何瑶心中剧震！
这几乎等同于明确的收徒暗示！
一位实权长老，尤其是执掌刑罚的长老，亲自抛出橄榄枝，这对于任何一个外门弟子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机遇！
意味着一步登，意味着无尽的资源与庇护！
若在寻常时候，面对如此诱惑，何瑶或许会心动。
但此刻，她心中只有冰寒的警惕。
黑玄长老之前的审视，那若有若无的探究，以及刑罚堂本身与藏经阁执事长老可能存在的关联，都让她无法相信这突如其来的“青睐”。
这究竟是赏识，还是为了更好地监控、探究她身上的秘密？
甚至是……为了她手中的琉璃心？
她脑中飞速权衡。
直接拒绝一位实权长老，尤其还是刑罚长老，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很可能立刻引来猜忌与打压。
但若答应，无异于羊入虎口，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电光火石间，她已有了决断。
她脸上适时地涌起激动与受宠若惊的神色，但随即又被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迟疑所取代。
她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些许因“激动”而产生的微颤：“长、长老厚爱，弟子……弟子何德何能，竟得长老如此青眼！此恩绰，如同再造！”
她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与一丝不安：“只是……弟子入门尚浅，修为低微，于宗门规矩、世事历练更是懵懂无知。沐芳师尊引弟子入道，恩重如山，尚未能报万一。此时若贸然改投他处，于情于理，皆有亏欠，恐惹非议，亦恐令长老清誉有损。”
她言辞恳切，将拒绝的理由归结于“入门尚浅”、“不忘师恩”、“恐损长老清誉”，既表达了对黑玄长老“赏识”的感激，又婉转地表明了自身的“为难”与“坚持”，让人难以强求。
黑玄长老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
何瑶维持着恭敬的姿态，手心却已微微沁出冷汗。
她在赌，赌黑玄长老身为刑罚长老，至少明面上要顾及身份，不会强行逼迫一个“知恩图义”的外门弟子。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
就在何瑶几乎以为对方要动怒之时，黑玄长老却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不忘师恩，恪守本分……倒也算是一种品质。”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缓缓道，“既然你心有挂碍，本座亦不强求。”
何瑶心中稍松，连忙道：“多谢长老体谅！”
“不过，”
黑玄长老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宗门赏罚分明。你既显露赋，宗门便不会视而不见。日后修行，当好自为之，勤勉不辍，莫要辜负了这份资质，亦莫要……行差踏错。”
最后四个字，他得极慢，带着一种沉重的警示意味。
“弟子谨记长老教诲！”
何瑶恭声应道。
“去吧。”
黑玄长老挥了挥手，不再看她，重新闭上了双眼，如同入定的古佛。
何瑶再次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这座森严的大殿。
直到走出刑罚堂的范围，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她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
与黑玄长老的这番交锋，看似平稳度过，实则凶险异常。
对方虽未强求，但那最后的警示，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并未放弃关注，甚至可能……更加留意了。
她婉拒了刑罚堂的招揽，看似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她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强大的“庇护所”，未来在宗门内，需要更加依靠自己。
回到清音苑，何瑶并未休息，而是立刻前往沁芳苑求见沐芳仙长。
她必须将今日之事，告知师尊。
沐芳仙长听完何瑶的叙述，秀眉微蹙，沉吟片刻，才轻叹一声：“黑玄师叔亲自开口……瑶儿，你此番抉择，福祸难料。”
她看着何瑶，眼神复杂：“黑玄师叔执掌刑罚，权势极重，其人性情难测，行事自有章法。他既开口，未必全是恶意，或许真有惜才之心。但你身负隐秘，谨慎些总是没错。只是，拒绝了他，日后在宗门内，一些潜在的便利或许会消失，一些无形的障碍……或许会增加。”
何瑶低头：“弟子明白。但弟子以为，留在师尊座下，循序渐进，更为稳妥。”
沐芳仙长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你能如此想，甚好。既然如此，便安心修校万象洞之行，你可准备前往了。那里虽有机缘，却也混杂，一切心。”
“是，师尊。”
从沁芳苑出来，何瑶心中稍定。
至少，沐芳仙长是明确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回到房间，取出那枚进入万象洞的令牌，目光坚定。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了。
万象洞，便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然而，就在她准备规划洞之行时，窗外忽然飞来一道传讯符光，精准地落在她面前。
符光散去，现出一行娟秀的字迹：
“何师妹，闻你比佳绩，心甚喜之。偶得‘流芳府’近闻一则，或与师妹故里相关，盼于明日清晨，‘听竹苑’一叙。——林风”
何瑶捏着传讯符，指尖微微用力。
林风……他为何在此刻提及流芳府？
是巧合，还是……他也知道了什么？
听竹苑之约，去，还是不去？
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何瑶的眼神变得深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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