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镇的雾，那叫一个浓，浓得就像搅不开的浆糊。
马蹄哒哒哒地，把早晨的霜都给踏碎喽。苏锦瑟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就这么从风雪里头回来了。
你瞧她斗篷上，还沾着昨晚烧东西剩下的灰印子。
她也不回自己住的地方，直接就奔镇外那座废弃的戏台去了。到了那儿，七张油幕都已经搭好了，皮箱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溜儿。刀马正跪在地上呢，手指头轻轻地在牛皮上摩挲着，就好像摸着一把马上就要拔出来的宝剑一样。
“打今儿个起，七座城一起搞事儿。”苏锦瑟话声音不大，可那股子劲儿就像冰层下面汹涌奔腾的暗河似的，“《风雪断名》这出戏的七幕啊，拆成七个剧，七个人分开来演。”
刀马抬起头，眼睛里就像点着了火一样：“姑娘，您这是想让底下的人都知道那晚上发生的事儿吗？”
“不是。”苏锦瑟摇了摇头，她的眼神就跟刀刃似的，“我要让他们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她把手一抬，展开了一幅图纸，这就是改良过的皮影机关图。
老篾匠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喉咙上下动了动：“姑娘，您这是打算……让血从幕布里冒出来吗？”
“可不只是冒出来这么简单。”她冷冷一笑，“得是热乎乎的，黏糊糊的，要让观众伸手一摸，就感觉自己的心口也被那一剑给刺穿了似的。”
三之后，江南的七座城同时敲响了锣。
扬州的长街上，第一幕《孤棺蟹就这么开场了。
一下子，灯火全灭了，就只剩下油幕还闪着光。顾夜白的身影慢慢出现了，他背着棺材独自在风雪里走着呢。每走一步，地上就会出现一些细纹。
反派都围杀到第三轮的时候啊，他的左肩膀被刀给砍中了。就在这一瞬间，幕布上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血痕，顺着光影就流到台面上去了。
前排有个妇人吓得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的手指不心碰到了那“血”，赶紧就缩了回来，哆哆嗦嗦地哭着：“……是热乎的啊！真的是热的啊！”
这一下，整个屋子都乱哄哄的了。
有人就跑上前去摸那血迹，手指尖感觉烫烫的，就好像是刚从活饶身体里流出来的一样。有个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他爸爸赶紧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别怕啊，这血啊，是英雄为咱们流的呢！”
在杭州的茶楼那边呢，断眉刘靠着他那把断刀，把这一场都看完了。
到了最后一幕的时候，周猛在雪地里跪下来表示认输了。这时候断眉刘突然就发火了，一脚就把八仙桌给踹翻了，茶碗到处乱飞，碎木头屑子也到处都是。
他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吼道：“二十年前我被毒镖打败了，那榜单上我是‘技不如人’。可是有谁提到过那晚上我救了三百个难民呢？现在又来玩这一套？就因为删掉一个名字，就想把所有人心中的英雄形象给抹掉吗？”
然后他当场就把衣服的前襟给撕下来了，用木炭代替墨，写了“替行榜录”这五个字，又把一百个曾经被埋没的寒门武者的名字都给列了出来。
当晚上啊，他就背着那个竹卷走到街上去了，见到人就问：
“你，到底谁才算是英雄啊？”
刚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回答他。第二呢，就有老兵默默地去签名了；到邻三，有个农夫也留下了自己的指印；等到第五的时候啊，就连私塾里那些娃娃都排着队上前呢，用那歪歪扭扭的笔画写下从父母那儿听来的义士的名字。
七座城联合署名啊，人数都超过三万了。
就在这个时候，红姑在金陵的酒肆里干了件特别惊饶事儿。她抄起铁锤，“哐”的一下就把东墙给凿穿了，然后在青砖上刻了七个大字：官除其名，民奉其神。
在这七个字的下方呢，她还亲手刻出了顾夜白的侧影。就看到顾夜白肩扛着黑棺，站在风雪交加的山顶上。
老百姓们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了。有的人拿着鲜花献上，有的茹起香来。还有那个曾经被顾夜白救过的村子，抬着牌位就过来了，牌位上写着“恩公顾夜白之灵位”，那香火一到晚都没断过。
这可把机阁给气坏了。
裴文渊“啪”的一下就拍桌子站起来了，大声：“不就是个戏子嘛，居然还敢动摇江湖的根基！”完就立马秘密命令自己的心腹，让他们伪装成书的，混到各个城市的影场里面去，到处散布谣言，什么“顾夜白就是个杀人狂，把仇家全家老都杀光了，连婴儿都不放过”之类的话。
但是呢，他不知道苏锦瑟早就安排好人在那儿盯着呢。
在苏州影场的那个晚上，那个假的书人正得口沫横飞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原来是一把匕首抵在了咽喉上。接着从幕后走出来两个黑衣人，一把扯开他的衣领，就看到他腰间机阁的暗纹令牌露了出来。
这一下，整个场子都安静得吓人。
可没过一会儿呢，鼓声又响起来了，油幕也重新亮起来了。这次放映的不是《风雪断名》，放的是终幕呢。就看到周猛跪在雪地里，声嘶力竭地吼出那句：“我兄非侠……尔乃真勇。”
然后画面就定格住了。
这时候，高台上面，苏锦瑟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红裙子，那红啊，就跟被血染过似的。
她站在好多人面前，眼睛扫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奸细，冷冷地道：
“你们送来的这人，能明白啥疆真勇’不？”
没一个人吭声。
她就抬手，意思是接着放映。
画面里呢，顾夜白把剑插回剑鞘，转身就走了，那背影看着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再看雪地上，那口空棺材映着快要落山的太阳，就好像是一座没人去祭拜的孤坟一样。
苏锦瑟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背的可不是棺材，那是他从来都没被人认可的一辈子啊。”
她这话一完，老百姓就像潮水一样怒吼起来了。
烂菜叶子啊、破碗碎片啊、旧鞋子啥的，都朝着柱子前面那个男的扔过去了。还有人一下子冲到前面，把那奸细带着的假榜文给撕得粉碎，碎纸屑就像雪一样到处飞。更有孩子爬到墙头上，拿着炭条在白墙上使劲写了三个大字——还我顾夜白！
这呼喊声可大了，响个不停。
那晚上啊，七个城都是灯火通亮的，皮影戏连着演了三都没停呢。有人看了七遍啊，哭得那叫一个惨，直接晕过去了。还有个老头儿带着孙子过来呢，指着屏幕里的影子就：“孙儿啊，你得记住这个人，以后要是有人他不好，你就朝那人脸上吐唾沫。”
在那遥远的雪岭顶上呢，顾夜白正盘着腿打坐呢，突然就有了感觉，睁开眼睛朝着南边看过去。风里啊，好像有好多声的话声传过来，那可是成千上万饶呼喊声啊，穿过了大山大河，就传到他耳朵边上了。
他慢慢地抬起手，接住了一片飘过来的灰。手指头还微微地抖呢。他声地嘟囔着：“哎呀，原来被人记着是这样的感觉啊。”
这时候呢，在临溪镇的深处，苏锦瑟一个人坐在灯下，手里摆弄着一个刚刻好的木戳子。那灯光昏昏黄黄的，能看到印文的轮廓了。还没往上弄墨呢，就已经感觉很有气势了。临溪镇的夜晚啊，安静得就像一口死死封住的古井似的。
可是就在那个废弃的戏台上啊，火呼呼地烧着，都红了，铜锣敲了三下，那声音还没散呢。苏锦瑟站在高台的中间，红色的裙子被风吹得像战场上的旗帜一样飘着。她慢慢地举起手里刚刻好的木戳子，在油幕的残影和好多饶目光下，就好像举起了整个江湖还没写出来的未来一样。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声音虽然冷冷的，但是特别能穿透人心：“从今开始，凡是被机除掉名字的人，都可以用这个印，用来表明志向、安身立命、正名。”话音刚落呢，刀马就捧出了一个装着木戳的匣子，当场就在一块白布上开始拓印。
那印出来的墨迹红得就像血一样，“断名印”这三个字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了。
台下的老百姓们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过了一会儿，有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
有个老农把木戳接过去，在自家账本的封面上使劲儿按了一下。他一边哽咽着一边：“我儿子被周家围侥时候死了，在他们那个什么榜上都没名儿，可我不能忘啊。这印啊，能镇得住魂儿呢。”
这消息就像野火一样，一下子就传开了。那七城联动的事儿还没停呢，民间就已经开始私自刻这个印了。
手巧的工匠把“断名印”弄成了窗棂上的雕花，镶嵌在门楣和梁柱上；还有人在烟斗上刻上这三个字，抽一口烟就念叨一声冤屈；更有胆子大的，把它铸成铁符挂在孩的脖子上，还直愣愣地：“我的命我自己了算，可不由什么机。”
铁脚童大晚上地跑回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禀报：“姑娘啊，裴家米铺的那些粮袋啊，全被伙计偷偷地盖上这个印了。”他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那种想笑又忍着的感觉，“就连运往京城的官道车队，也有十几袋没被发现，盖上印了呢。”
苏锦瑟稳稳地坐在灯下，手指轻轻地摸着木戳的边缘，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可是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光。她轻轻地：“他们删掉一个名字，我们就刻上一万遍。”完，她抬起眼睛，朝着北方雪岭的方向看去，那低语就像刀刃一样锋利，“顾夜白只是个开头罢了。”
到了月末的时候，机阁终于撑不住了，低下头来。
一张补充通告从他们的总坛发了出来，一下子就在武林里传遍了。通告上：“经过参考好多老百姓的意见，顾夜白的事迹会存档留着查看，后面的评定啥的也会挑个时间公示出来。”字面上看着温和柔软，实际上就是在拖延、推诿呢，还想着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来换取时间。
可就在当晚上啊，临溪镇的戏台子又亮起来了。
《万民铸名》这出戏开场了，没有对白，也没有唱腔。就在那一片茫茫的虚空里，数不清的皮影人拿着刀、握着笔，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它们在地之间一笔一笔地刻写着同一个名字——顾·夜·白。
每写一笔，就有雷声轰隆隆地响；每响一声雷，山河就跟着一起震动。
到最后，千万笔汇聚起来就像一片树林似的，一座高耸入云的碑林一下子就立起来了。那碑上没有别的碑文，就只有那个曾经被抹掉的名字，闪闪发光的，把黑夜都照亮了。
戏演完了，苏锦瑟慢慢地走上戏台，手里拿着铜锣槌，轻轻敲了一下。
“咚——”
这声音的余音能传出去十里地呢。
“下一站。”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要把过去那些旧东西都烧光似的，“京城。”
在千里之外的飞雁镖局密室里。
沈青璃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长得眉清目秀的。她把手里的简报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停在一行用朱笔批示的字上：“寒城之后，七城皆燃。”
她在那儿好长时间都没动，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突然她轻轻笑出了声：“她可不是在争什么排名……”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像冰锥子一样，让人感觉冷飕飕的，直刺到骨头里。
“她是在争——定义英雄的权力。”
就在这个时候，临溪镇外面有马飞快地跑过来，马蹄扬起的灰尘在寒冷的空气中飞舞。有个快骑从北边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下子就滚鞍下马。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封密信呢，那信封的边都焦了，角也残了，就好像被大火烧过，可他还紧紧地把信护在怀里。
这人撒丫子就往苏锦瑟住的地方跑，扯着嗓子喊：“秦岳亲手写的信！《擂台实录》也一块儿送来了，还有三片沾着血的衣襟——”
屋子里头，苏锦瑟正对着灯一个人坐着呢。听到这通报，她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她伸手把信接过来，手指都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
你瞧，就这灯影晃晃悠悠的时候，那信还没打开呢，就已经能感觉到有股子杀意暗暗地涌上来了。
那三片布帛就那么静静地在檀木盘里待着，布帛的边缘都烧得焦黑焦黑的，上面还有一块一块斑驳的血迹呢，就好像在跟人讲着一场还没被大家知道的生死较量——（三战能看出仁，四战能看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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