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断壁残垣间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哀鸣。
顾家旧宅早已化作一片焦土废墟，唯有那口深井仍伫立在月光下，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十年未归的主人。
苏锦瑟站在井边，指尖轻抚铜匣上的刻痕。
“玄甲令·副”四字古朴苍劲，仿佛还沾着当年战火余温。
她掌心微颤，不是因寒意，而是——这是证据，是能掀翻整个“风云录”秩序的火种。
“娘……”顾夜白低唤一声，声音干涩得几乎不成调。
他跪在那具残棺前，指节扣进泥土。
十年前，这口棺材曾是他唯一的庇护所，被推下山崖，摔得支离破碎。
如今它回来了，带着母亲临终前藏下的最后秘密。
篾儿蹲在一旁，脸都白了：“姐，咱们……真要把这个拿出去？一旦暴露，整个兵部都会震动！那些人不会让我们活着走出昭水堡！”
“他们早就不想让我们活。”苏锦瑟抬眸，目光冷冽如霜，“可现在不一样了。以前我们是猎物，现在——我们要做执棋的人。”
老篾匠喘着粗气，抹去额头汗珠：“夹层做得极巧，若非我摸到木纹走向不对，根本发现不了。这铜匣用蜂蜡封死，防潮防腐，怕是特意为传世之物准备的。”
苏锦瑟将虎符取出，借月光细察。
半枚青铜，龙首衔环，内槽残留一抹暗红朱砂。
她瞳孔骤缩——那是兵部核验时加盖的“赤玺引”，只有真正调动玄甲军的命令文书才会使用。
而据宫中秘档记载，双符合契之时，朱砂交融，方可生效。
如今兵部所藏的那一半……是真的吗？
她忽然笑了，唇角扬起一抹近乎妖冶的弧度：“难怪当年顾家满门被定为叛逆，连罪诏都能堂而皇之地发往下。原来从一开始，真正的虎符就不在他们手里。”
顾夜白缓缓起身，黑袍猎猎，眼中寒焰跳动：“所以，政变者伪造了完整的虎符，假传圣旨，剿灭忠良。”
“不止。”苏锦瑟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还要让所有人相信，顾家本就是叛臣。于是有了‘焚忆计划’，于是有夜巡使抹除记忆、篡改证词，甚至逼迫旧部自相残杀……鸦七，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远处传来窸窣声响，断眉刘猛然警觉，挥手示意埋伏之人噤声。
三人迅速隐入残墙之后，只留一双眼睛紧盯院门。
子时刚至，三道黑影攀上墙头，动作整齐划一，面具与鸦面生前所戴一般无二——漆黑鸦首，喙尖滴血。
苏锦瑟心头一凛。
这不是普通的杀手。
他们落地无声，分三角包抄而来，步伐沉稳，呼吸同步，竟隐隐结成玄甲军独有的“三才锁喉阵”。
此阵唯有亲卫精锐经年操练方能施展，且专用于护卫主帅突围或斩将夺旗！
“这些……曾是顾家亲兵！”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念头，脊背发凉。
为何昔日忠勇之士，如今沦为杀人傀儡？
她不退反进，一把抓过篾儿腰间竹哨：“吹！按昭水堡战前集结号的节奏！”
篾儿咬牙含哨，用力一吹——
呜——呜——呜——
低沉凄厉的哨音撕破夜空，如同远古战场上的号角，穿越黄沙与血雾，直刺人心。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左侧那名黑衣人脚步猛地一顿，面具下的身躯剧烈颤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踉跄后退，手中长刀插入地面，仿佛在抗拒某种深入骨髓的指令。
“有效！”篾儿惊呼。
苏锦瑟眼神骤亮——他们的神志被药烟控制，但血液里的烙印、肌肉的记忆，却无法彻底抹去！
这哨音是唤醒，也是拷问！
“点燃烽烟！”她厉声下令。
断眉刘立即掷出火丸，刹那间，一道赤红焰柱冲而起，照亮半片夜空。
这是向外界宣告：玄甲遗物现世，顾家未绝！
其余两名夜巡使终于察觉异常，暴起发难，双刃交错直取苏锦瑟咽喉。
电光石石之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
顾夜白到了。
他未拔剑，仅以鞘格挡，身形如松立雪，不动如山。
那一瞬，仿佛有万千往事在他眼底翻涌。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背棺的孤魂，如今才明白，他背负的不只是棺木，更是千军万马的英灵，是母亲藏于枯井深处的最后一道嘱停
他缓缓抽出长剑。
剑身冷光流转，映着他冰冷的眸。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杀戮而出剑。
而是为了……认祖归宗。顾夜白剑出鞘的刹那，地仿佛静了一瞬。
冷光如霜铺地，映着他眉骨上一道陈年旧疤——那是七岁习武时，父亲亲手用剑脊烙下的“顾家儿郎，宁折不弯”。
此刻，这道伤痕在月色下泛着铁青色的光，宛如觉醒的图腾。
他不再急于取人性命。
指尖微颤，不是因杀意沸腾，而是血脉深处某种沉睡多年的律动被唤醒了。
回锋十三式，乃顾家先祖所创，专用于逆境反杀、以弱胜强，每一式都藏着退让与守护之意。
第七式“折翼护雏”，更是为保护族中幼弱而设，招意悲壮，如断翅之鹰扑火赴死。
剑影流转，银虹乍裂！
两名夜巡使双刀齐震，竟在半空中生生拗断！
金属碎屑飞溅如星雨，其中一人踉跄后退，面罩脱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十年前随顾老将军镇守北疆、战后失踪的副将赵九斤！
“是你……”苏锦瑟瞳孔骤缩，声音几乎卡在喉间。
赵九斤双目赤红，似在极力挣扎，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盘绕。
他张口，嗓音嘶哑得如同砂石磨过铁板：“我们……被种了忘魂蛊……只记得‘杀令’，不记得为何而战……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抓向自己咽喉，牙齿狠狠咬下！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残垣断壁间的枯草。
他在倒下的瞬间，右手仍艰难抬起，指向顾夜白，嘴唇翕动，似想出什么，却终究归于寂静。
另一人怔立原地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凄厉长嚎，转身疯癫奔逃，沿途撞翻祭坛香炉，灰烬飞扬如雪。
“虎符不能现世！现世则下反！要塌了！要塌了啊——”
苏锦瑟没有追。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她取出灯盏，将特制显影油缓缓涂抹于虎符残片之上。
铜面微热，浮现出一行细若蚊足的微型铭文：
“永昌三年冬，授顾崇山，镇北疆。”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永昌三年冬……那一年，先帝暴崩于甘露殿，遗诏未宣，宫门闭锁三日。
当新君登基之时，朝野皆言“顺承命”，可如今看来，那一场皇权更迭的背后，竟有顾家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意味着什么？
是拥立之功？还是灭口之由？
她缓缓抬头，望向院中那个沉默的身影。
顾夜白正蹲在井边，用一块粗布轻轻擦拭长剑。
剑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铃，幽黑沉重，表面刻着一个的“鸦”字——那是从鸦面尸体上取下的军铃，曾属于玄甲军亲卫营的传令信物。
风拂过他漆黑的衣袍，铜铃轻响，如泣如诉。
他低语，声音很轻，却像惊雷滚过废墟：“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来讨还一个朝代的。”
远处，京城方向，沈元衡站在摘星楼上，手中密报化作碎片纷飞如蝶。
他眼神冰冷，指尖蘸茶，在案上写下两个字：影斩。
“传令下去，我要她在登上金殿之前，变成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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