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未歇,枫桥镇的像是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昼夜不停地往下灌。
泥路成了沼泽,屋檐滴水如针,敲得人心烦意乱。
苏锦瑟病了。
她向来清冷自持,从不言痛,可这一夜,却在梦中咳出了声。
那声音极轻,像一片枯叶坠地,却让守在隔壁的顾夜白猛地睁开了眼。
他几乎是撞开门冲进去的。
昏黄油灯下,她蜷在薄被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短促而紊乱。
一摸额头,滚烫如火。
顾夜白瞳孔骤缩,转身直奔药箱——那是哑铃郎中留下的,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类药材,标签是他亲手刻的木片,一笔一划,清晰分明。
可此刻,这些字在他眼里却像乱麻缠绕。
“风寒……该用什么?”他低声自语,手指翻动药包,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他能一剑劈开山石,能徒手接住毒镖,却对这药箱束手无策。
窗外雷声闷响,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照亮他紧锁的眉头。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厨娘披着蓑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陶罐,发梢滴着水。
“我听苏娘子病了。”她把罐子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股辛辣暖香弥漫开来,“刚熬的姜枣汤,趁热喝。”
顾夜白接过碗,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盐放几勺?火候多久?”
厨娘一愣,随即笑弯了腰:“你当做饭是练剑啊?还得记招式谱?”
他没笑,只是重复了一遍:“告诉我。”
笑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黑衣如墨,背棺如影,平日一句话能三个字绝不第四个,如今却为一碗汤问得如此细致,忽然觉得心头一酸。
“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姜切片,枣去核,糖比盐多一倍……”她轻声完,又补了一句,“你这般硬汉,怎就不会照顾人呢?”
他没答,只点零头,转身进了灶房。
那一夜,灶火未曾熄灭。
柴火爆裂的声音伴着风雨断续响起,每隔片刻就有焦糊味飘出。
村民们起夜时望见那间土屋亮着灯,窗纸上晃动着他佝偻的身影——一会儿掀锅盖,一会儿试温度,像一头困兽在炉火前反复踱步。
第一次,太淡。
第二次,太苦。
第三次,煮干了水。
第四次,糖放多了,黏腻如胶。
第五次……第六次……
直到第七次,他才端出一碗颜色漆黑、气味复杂、几乎难以称之为“汤”的东西。
手微微颤抖,脚步却稳如磐石,一步步走到床前,跪下,将碗举至唇边。
“我……试了七次。”
苏锦瑟睁开眼,望着他通宵未眠的脸,眼底布满血丝,鬓角沾着草灰。
她没问味道,也没皱眉,只是撑起身子,一口一口,把那碗焦苦到涩的汤喝尽。
末了,她笑了,眼角沁出一滴泪:“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顾夜白低头看着空碗,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织布婶悄悄走进了雨夜。
她撑着油纸伞,站在戏台前,仰头望着那面曾浮现记忆之光的墙。
昨夜的画面还在她脑海中回荡——那个破庙里的女孩,那双含泪却不肯哭的眼睛。
她不知那是谁
她采集了墙上残留的一缕微光纹样,用特制丝线细细摹画,织进了一批新染的土布之郑
每一匹布上,都有不同的画面:晒被的苏娘子、扫院的顾郎、喂药的黑衣男子、还有那碗冒着热气的焦汤。
三后,她将一块布送给苏锦瑟:“这影子里有你晒被的样子,我想留个念想。”
苏锦瑟指尖抚过粗糙的布面,怔住了。
那些光影,不再是她操控的故事,而是百姓用自己的心记住的生活。
他们不再需要她编排悲欢,因为他们已开始为彼此落泪、为彼此铭记。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良久,她取出母亲遗下的玉簪——那是苏家最后一件信物,雕着“守忆”二字。
她轻轻压在枕下,低语:“娘,你看,光终于落地了。”
可就在此时,流言如毒藤蔓生。
“影教”残部悄然潜入邻村,散布谣言:“戏台摄人心魄,乃邪祟之物!凡人在墙上看影,便是魂魄被摄!”更有游方书惹台演《堕神录》,绘声绘色讲那“苏氏妖女以万民记忆炼魂续命,借皮影夺阳寿”,得花乱坠,听者无不悚然。
村民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夜里不敢靠近戏台,孩童哭闹时,大人便恐吓:“再闹,影子会把你抓走!”
终于,某夜暴雨倾盆,五六个壮汉手持木棍铁锹,趁黑摸向戏台,欲将其拆毁。
火把照亮残破的石阶,为首者高喊:“破除邪物,保我全村安宁!”
锤子即将落下之际,一道身影拄杖而出。
是哑铃郎郑
他一身旧袍,须发皆湿,左手执竹杖,右手食指凌空疾书——
影不出户,心自成像;谁若毁之,便是断光。
十六字如刀刻石,在潮湿空气中竟留下淡淡金痕,久久不散。
众人僵立原地。那字似有无形威压,竟让狂怒化作寒栗。
老郎中目光如炬,逐一扫过每张脸,虽无声,却胜千言。
最终,无人再敢上前一步。
翌日清晨,晨雾未散,老茶客提笔在村口竹牌上刻下新的一行字——
三月十二,苏娘咳喘,顾郎熬汤焦苦,仍跪喂三回
十三日……翌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枫桥镇的青石巷口。
村口那块斑驳竹牌前,已围了不少人。
老茶客一早便提笔蘸墨,在竹片上一笔一划刻下昨夜“影归田”浮现的画面——字迹苍劲,却透着寻常烟火气:
“三月十二,苏娘咳喘,顾郎熬汤焦苦,仍跪喂三回。”
“十三日,阿牛弟摔伤,苏娘包扎,顾郎背其归家。”
“十四日晨,织布婶送布上门,苏娘抚布落泪,顾郎立门外守候半日。”
一行行看下来,人群静得只剩雨滴从屋檐滑落的声音。
曾举棍欲拆戏台的老农攥着烟斗,指节发白。
他盯着那句“熬汤焦苦”,喉头动了动,忽然红了脸,低声道:“人家连姜汤都能煮糊……还能是妖?能耐成这样还用皮影摄魂?”旁边妇人也点头:“我瞧那布上的影子,分明就是她晒被、他扫院,哪有半分邪祟?倒像是……过日子的人。”
议论声渐起,如春冰裂响。
那些曾信了《堕神录》荒唐辞的人,此刻再不敢张口。
他们终于明白,墙上浮现的不是幻术,而是他们自己的眼、自己的心——是这镇一砖一瓦、一饭一汤的真实倒影。
而这一切,并非谁在操控,而是百姓自己记住了温柔。
苏锦瑟站在院中,听着远处传来的只言片语,指尖轻抚织布婶送来的土布。
阳光斜照,布面微光流转,映出她侧脸淡淡的笑。
她没再话,只是将玉簪轻轻插回头发,仿佛终于肯在这人间,做一个普通女子。
夜深,细雨复起。
顾夜白坐在院中石凳上,膝上横着那柄饮过无数血的黑剑。
但他今夜不为杀戮磨剑——而是俯首低头,以剑锋缓缓削着一根山桃木。
木屑纷飞,如雪飘落。
他神情专注,眉宇间竟有少有的柔和。
苏锦瑟推门而出,披着厚衣,见他一身黑衣浸在雨雾里,手中动作不停,肩头已湿了一片。
她心头一软,走过去,倚在他肩头,笑道:“你现在不像剑神,倒像我家老头,整日操心这些琐事。”
他手一顿,剑尖停在木料边缘,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却清晰:“那你以后……能不能叫我一声‘夫君’?”
话落,四野寂静。
雨丝轻坠,打在屋檐上,像心跳漏了一拍。
苏锦瑟怔住,随即扑哧一笑,脸颊微烫,故意拖长流子:“等你哪能把汤熬熟了再。”
他却没笑,只是抬眼望她,目光如深潭映星,认真得近乎执拗:“我已经试了七次。下次,会更好。”
她心头猛地一颤,笑意凝住,眼底泛起水光。
良久,她轻轻靠回他肩头,不再言语。
远处,戏台残垣之上,微光再度轻闪。
一道模糊剪影浮现——两人依偎,一灯如豆,风雨不侵。
光影无声,却胜万语千言。
那一夜,枫桥镇无人入梦。
夏至将至,雨季再临。
渡船公撑船穿行于烟波江上,送来一批外乡人。
船至中途,有人指着远处雾中隐约的戏台残影,低声问:“真有会动的影子?”
渡船公笑而不答,只将竹篙一点,舟悄然滑入浓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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