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茶楼二楼,炭火噼啪一爆。
苏锦瑟指尖那滴血刚坠入纸页,墨色便如活物般翻涌腾挪——朱砂化蛇,松烟作刃,七个字在纸上嘶鸣成形:《听雪楼:最后一棺》。
她眼都没眨。
右手执笔悬停三息,左手已如刀锋横切而下,整页撕落!
纸边锐利,割过指腹,又一道细口绽开,血珠滚落,却未及沾灰,便被她顺势抹向炉沿——那点猩红在青焰里“嗤”地一蜷,竟凝成一线赤芒,直钻入灰堆深处。
火舌猛地一蹿,吞尽纸页。
只余灰烬浮沉,焦黑卷曲,唯中间三字“听雪楼”如铁铸般未燃尽,边缘微翘,字口泛着冷釉般的青灰。
她抬手,指尖拂过灰堆,捻起那三字残痕,轻轻一碾——灰粉簌簌滑落,唯余三粒微不可察的墨晶,在掌心幽幽反光。
“阿砚。”她唤。
门外应声而入的是个瘦高伙计,左耳缺了半片,右眉斜贯旧疤,正是三年前苏家舆司暗桩里最会记话、最擅装哑的那个。
苏锦瑟将灰晶倒入他掌心,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冰:“混进今晨茶渣,三十份,分送城东‘福顺’‘得禄’‘聚义’等七家大茶肆,再搭上‘云来’‘醉仙’‘听雨’等二十三家摊。每份茶渣里,埋一枚麦秆芯——浸过龙鳞汁,遇热即散,闻似陈年稻香,实则引蜂。”
阿砚垂眸,喉结滚动一下,没问为何是蜂,只将灰晶裹进袖中夹层,转身便走。
门帘垂落刹那,苏锦瑟已摘下面纱。
镜中人眉如远山,目似寒潭,乌发未挽,只用一根桐木簪松松绾住,左颊一道斜疤自颧骨蜿蜒至下颌,皮肉微凸,颜色略深,像是烧伤后新愈,又像刀疤未拆线——假得恰到好处,真得令人心颤。
她换衣极快:粗布褐裙,洗得发白,腰间系一条磨毛的靛蓝布带;发间插一支断齿木梳,鞋底沾泥,脚踝处还蹭着两道新鲜草汁。
镜中映出的,再不是松风茶楼那位执笔定榜的蒙面茶娘,而是一个刚逃荒至此、怀里揣着半块冷饼、眼神却总往官道上瞟的流民妇人。
她推开后窗。
风灌进来,吹动案头未干的墨迹,也吹起窗边那只纸鸢皮影——翅尖微颤,仿佛正欲挣脱丝线,逆风而起。
她没回头,只伸手,将皮影轻轻按回原位。
然后出门,下楼,穿过喧闹茶堂,踏进初阳刺目的长街。
城东粥棚前已排起长龙。
她挤进去,袖口磨破,指甲缝里嵌着泥,哭声不高,却一句比一句扎进人耳里:“……我亲眼见的!昨儿夜里,孤辰剑主带人闯进听雪楼后山,挖了整整三更!地窖塌了一半,抬出来三十六副棺材——全是空的!可棺底垫的麦秆,跟咱们去年领的赈粮一个味儿!他们……里头埋着苏家尸骨,骨头都烂成灰了,就剩金印还在底下压着呢!”
话音未落,人群骤然骚动。
几个穿灰褂、戴毡帽的男人不动声色退后三步,一韧头佯装系鞋带,另一人却已将手中半块窝头掰开——馅里赫然嵌着一枚黄铜哨子。
苏锦瑟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而此刻,百里外晒谷场上,顾夜白正将最后一枚鸽哨系上信鸽足环。
鸽羽雪白,腹中皮影偶却漆黑如墨——偶腹中空,内壁刻满细密凹槽,槽中嵌着三枚薄如蝉翼的蜡封竹简:第一枚印着刑狱司朱砂虎符,第二枚盖着大理寺勘验骑缝章,第三枚……只有一行字:“癸亥冬,苏氏金印,重九斤四两,印文‘奉承运,代巡狩’——现藏听雪楼地窖第三层,砖缝夹层。”
鸽群腾空而起,如一道撕裂幕的银箭。
顾夜白仰首,目光追着最前那只——它翅尖一点朱砂,正是昨夜昭影用麦汁调的。
风忽然转急。
他垂眸,看向身旁静立如石的周砚。
那人一身素麻孝服,腰间未佩刀,只悬着半截锈匙。
他始终未发一言,连呼吸都浅得几乎断绝,可当顾夜白目光扫过时,他左手却缓缓抬起,将那半截钥匙,轻轻按在自己左胸——正对心跳的位置。
远处,官道尽头,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
车辕上无徽无纹,只钉着三枚铜铃,铃舌却全被削断。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滞涩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顾夜白终于开口,声如古井投石:
“上车。”
周砚颔首,掀开车帘。
车中空荡,唯中央置一口黑漆棺,棺盖严合,四角包铜,铜面上蚀着模糊云纹——若细看,那云纹走势,竟与三百二十七枚麦山手印砖模的拓痕走向,严丝合缝。
马车启程。
车轮滚滚,碾过晨光。
周砚端坐棺侧,脊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膝,闭目如僧。
可就在车驾途经第一座驿站时——
他左手食指,忽然极轻、极慢地,在棺盖边缘,叩了三下。
嗒、嗒、嗒。
不似试探,不似询问。
倒像……在数,棺中砖模,是否一枚未少。
驿道蜿蜒,如一道未愈的旧疤横亘在青灰色的山脊之下。
周砚端坐棺侧,脊背挺直如碑,双手交叠于膝,闭目如僧——可那副静止的皮囊之下,血脉却在无声奔涌。
左腿残肢自膝下截断, stump处裹着厚麻布,边缘已磨出暗红血渍;每一次车轮颠簸,钝痛便顺着骨缝往上爬,像有锈钩在刮他的筋膜。
他不哼一声,只将那半截锈匙更深地按进左胸——那里皮肉之下,是十年前苏家舆司密训时烙下的铜印:三指宽,阴刻“听风即应”。
车过青梧驿站,日头正斜。
马夫甩鞭吆喝,驿卒懒散迎出。
周砚忽而微倾身,右膝轻抵棺沿借力,左腿残 stump 猛然发力一碾——脚下青砖“咔”地闷裂,蛛网纹瞬间爬满砖面。
他足尖一挑,碎屑纷扬,细灰如雾腾起,又被风卷着扑向驿马槽中干草堆。
那灰里混着极淡的龙鳞汁微腥,遇热即散,闻似陈年稻香,实则引蜂……更引人。
——苏家旧部识得这味。
——当年赈灾麦山运粮,三百二十七户流民领牌领粮,每块麦山砖模上都压着一个带茧的手印,深浅不一,指纹错落。
如今,那手印拓痕,正静静躺在黑漆棺底夹层里,与三百二十七枚拓片严丝合缝。
他垂眸,指尖拂过棺盖云纹,触到一处微凸——那是第三十七块砖模嵌入的暗扣。
冷铁微凉,却烫得他指腹发颤。
夜至京城西市口。
鼓楼刚敲三更,城中忽有流言破空而起,如毒藤疯长:“听雪楼地窖塌了!三十六副空棺抬出来,底下压着苏家金印!楼主今晨闭门焚香,调死士百人守窖三重门——怕的不是官府查,是怕那印……开口话!”
话音未落,听雪楼方向,三盏红灯笼次第亮起。
猩红,悬于飞檐四角,不摇不晃,像三只睁开的眼。
苏锦瑟立于承门箭楼暗影深处,指尖捻着半片枯槐叶,叶脉早已干瘪龟裂。
她望着那三点红光,唇角未动,眼底却骤然掠过一道寒刃般的光——十年了。
她亲手设下的“饵灯”,只等今日一燃,便知鱼饵已沉底,钩尖已刺穿咽喉。
风忽转急,吹开她鬓边一缕碎发。
她缓缓松手。
枯叶坠落,无声没入夜色。
远处,听雪楼高墙之内,铜铃无声震颤——那是地窖机括被触动的余震。
而此刻,京畿三十里外,顾夜白正蹲在晒谷场边,用桐油细细涂抹一口新钉的棺木。
棺身尚未上漆,裸露的松木纹理间,已密密钉入数百枚金褐色麦穗——穗尖锋利,麦芒朝,远远望去,竟似熔金铸就。
无人知晓,那麦粒腹中皆空,内壁刻着同一行字:
“癸亥冬,苏氏金印,重九斤四两。”
风掠过旷野,麦浪翻涌如海。
有人正抬棺而来。
棺未启,路已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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