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在苏锦瑟掌心发烫。
不是火灼,是血脉奔涌的热意撞上十年冰封的旧忆,激得指尖微颤。
她五指收拢,将那片薄脆枯叶死死攥住,腕间双鱼佩紧贴皮肉,寒玉生温——像一尾沉睡多年的活鱼,在她血脉里缓缓摆尾。
米浆字迹终于完全洇开,幽微浮凸,如活物呼吸:
“瓮底连火油,触即焚库。持双鱼佩照井壁九鼎纹,可启真道。”
最后一笔,是半道未落的钩——和她幼时父亲用糯米团在她掌心写下的“信”字,一模一样。
她瞳孔骤缩。
不是惊疑,是骤然劈开迷雾的锐利清醒。
鱼叟不是偶然现身,不是立场未明的旧识。
他是父亲亲手埋进漕帮地脉的一枚钉子,一颗蛰伏二十年、锈迹斑斑却从未钝蚀的暗棋。
那支骨哨……从来就不是求救信物,而是叩门令——唯有苏家血脉,才懂哨音三转、七停、再一颤的节奏,才是开启双鱼佩真正密钥的引子。
她猛地抬眼,望向身后。
顾夜白已立于三步之外。
黑袍垂落如墨,玄铁棺横于身侧,棺盖缝隙幽深,不见光,却似有风自其中无声涌出。
他未出声,只将右手缓缓摊开——掌心静静卧着一枚玉佩。
与她腕间所系,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枚,边缘略有磨损,鱼尾处一道细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刮过,又像是长年摩挲留下的旧印。
更奇的是,鱼眼位置微微凸起,非雕琢,似然玉髓凝结而成,泛着一点极淡的青灰光泽。
“鱼叟今晨塞入棺缝。”他嗓音低哑,却字字如凿,“未言一字,只以指腹抹过鱼眼三次。”
苏锦瑟指尖一颤,几乎要触上那枚玉。
她没接,只倏然解下腕间双鱼佩,两枚玉并置掌心——鱼首对鱼首,鱼尾衔鱼尾。
一声极轻、极脆的机括咬合声,自玉中迸出。
鱼眼凸起处严丝合缝,竟成一枚浑圆微凸的匙钮,通体泛起温润青光,仿佛两尾游鱼终于归渊,交颈而吻,吐纳一线生机。
她不再犹豫,转身便走。
脚步如刃,踏碎满地枯叶,直奔后山枯井。
夜风卷着松脂与铁锈腥气扑面而来,她掠过井沿,目光如刀,瞬间锁死井壁九鼎纹中央——那鼎腹最深处,一道细微凹痕,形如鱼口微张,正等着这把钥匙。
她指尖稳如磐石,将合二为一的双鱼佩,轻轻按入。
玉落槽中,严丝密合。
刹那间——
井壁九鼎纹逐一亮起,幽蓝微光自鼎足盘绕而上,如活蛇游走,鼎腹铭文“九鼎不镇邪,唯锁真名”八个字,逐字浮空,泛着冷冽水光。
光未至顶,井底已传来沉闷轰鸣,似万斤巨石碾过地脉,又似远古巨兽缓缓睁开眼睑。
轰隆……隆隆……
井口塌陷的乱石簌簌滚落,一道石阶,自幽暗深处缓缓升起,阶面青苔剥落,露出底下乌沉沉的玄铁铸纹,一级,两级,三级……直通不见底的黑暗。
顾夜白一步上前,挡在她身前半尺,黑袍猎猎,手已按上棺侧暗格。
苏锦瑟却抬手,止住他。
她从袖中取出一具无脸皮影——素绢裁就,竹骨纤细,胸腔处特意镂空。
她早命学徒以浸透桐油与雄黄粉的棉絮填实,再以细麻绳系牢,垂入井口。
绳子缓缓下坠,无声无息。
十息。
二十息。
三十息。
她屏息,耳中只余自己心跳,一下,一下,沉如擂鼓。
终于,她手腕一收。
绳索绷直,皮影被拽出井口。
苏锦瑟一把接过,指尖探向胸腔——棉絮焦黑蜷曲,却无一丝火星,更无灼烧裂痕。
只有一股极淡的、带着甜腥的腐草气息,黏在指尖,挥之不去。
毒烟。
不是火油。
“焚库”二字,是饵。
是九鼎会故意泼洒在瓮底的迷雾,等他们仓促掀盖,等他们引火试探,等他们被烈焰逼得退无可退,再从四面墙缝里,喷出这无声无色、见血封喉的“青蚨瘴”。
她指尖一捻,焦絮簌簌落下,唇角却缓缓扬起。
不是笑,是冰河乍裂,寒锋出鞘。
她抬眸,望向井侧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枯藤阴影——藤蔓垂落如帘,根部泥土湿润,隐约可见一道窄窄的、仅容一人俯身钻入的暗渠入口,隐在乱石之后,若非此刻井光映照,几不可察。
风忽然一滞。
枯藤微晃。
她未动,只将那具焦黑皮影,轻轻放在井沿。
然后,她转身,朝顾夜白颔首。
两人静立如松,影子被井中幽光拉得极长,交叠于青砖之上,仿佛两柄尚未出鞘的剑,正静静等待,谁先开口。
就在此时——
哗啦。
暗渠积水翻涌,枯藤被一只湿透的手猛然拨开。
一道人影自泥水中钻出,浑身 dripping 水珠,发梢滴着黑泥,单膝跪在井沿,剧烈喘息。
他抬头,脸上水痕交错,唯有一双眼睛,在幽蓝井光映照下,亮得骇人。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如砂纸磨石,却字字清晰,砸进死寂的夜风里:
“九鼎会早知你们会来,故意留‘兵符在瓮’线索引你们入毒室。真兵符藏在……”箭啸撕裂夜风的刹那,苏锦瑟的呼吸停了半拍。
不是因为那支弩——黑翎、淬蓝、三棱破甲头,快得只在视网膜上刮出一道冷光——而是因为箭尾缠着的那截断指。
指节青白肿胀,指甲缝里嵌着紫黑泥垢,却仍死死箍着一枚墨玉戒:螭龙盘钮,底刻“砚礼”二字,右下角一粒朱砂痣似的微凸红斑——赵砚礼的私印戒。
当今风云录监评使,皇庄总督,更是当年亲手宣读苏家“谋逆诏书”的钦差副使。
她指尖一颤,几乎要抚上那截断指。
不是怜悯,是恨意骤然回潮,如毒藤绞紧心脉——十年前雪夜,也是这样一支黑翎箭,钉穿她兄长后心,箭尾同样系着半片染血的云纹锦,上面绣着赵砚礼亲题的“清正奉公”四字。
顾夜白动了。
没有拔剑。
他左手横掠而出,玄铁棺盖边缘“锵”一声撞上箭杆,火星迸溅如星雨。
箭身寸寸崩裂,断指却借反震之力,直直弹向苏锦瑟面门!
她侧首,发丝轻扬,右手已如鹰喙般精准钳住断指根部。
指尖触到戒指内圈——那里竟有极细的刮痕,歪斜刻着两个蝇头字:“双鱼”。
不是赵砚礼的字迹。是父亲的刀锋刻痕。
电光石火间,她已明白:这截指,是饵中之饵。
赵砚礼早知鱼叟身份,故意断其一指、留戒为证,既嫁祸漕帮,又诱她心神失守——若她此刻因恨失智,贸然扑向皇庄,便正职瓮中捉鳖”之局。
可鱼叟已开口。
他咳出一口混着泥浆的血,喉头鼓动,声音却像绷到极致的弓弦:“……真兵符藏在——”
“嘘。”
苏锦瑟突然抬指,抵在他裂开的唇上。
不是制止,是封口。
她目光扫过他湿透的前襟——左胸处,素麻衣料微微鼓起,一角泛黄纸边正从裂口里倔强探出。
纸色陈旧,边角卷曲,却未被水浸烂,反似经桐油反复浸透、阴干。
她指尖不动声色一勾,那页纸倏然滑落半寸,露出墨迹淋漓的“皇庄”二字,朱砂圈如血,旁注楷细若游丝:
“地宫分阴阳,阴藏兵符,阳葬火祭。”
活祭?
她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不是惊惧,是某种沉埋十年、早已结痂的寒毒,轰然炸开——幼时随父巡查皇家疫区,曾见过“活祭”二字。
那是前朝邪教“九幽坛”的秘典残页,记载以未满十岁童子心灯为引,燃七日不熄,可催动地脉阴煞,反噬护国龙气……而当年苏家倒台前最后一道密折,正是奏请彻查皇庄西跨院“儿夜啼不止”之事,折子递进宫门第三日,便成了谋逆铁证。
风忽然变了。
不再是松脂与铁锈味。
是甜腥。
极淡,却钻骨蚀髓,混在方才皮影焦絮的腐草气里,像蜜糖裹着尸油。
紧接着——
“呜哇——!”
一声稚嫩哭喊,刺破死寂,自皇庄方向飘来。
不死一生。
是叠浪般的、三十道不同音高、不同力道的哭声,被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忽远忽近,仿佛三十颗心,在同一口深井里,同时窒息。
鱼叟猛地抬头,浑身湿衣簌簌发抖,不是冷,是悲愤烧穿了五脏六腑。
他嘴唇剧烈翕动,喉结上下滚动,终于挤出半句哽咽,嘶哑如裂帛:
“九鼎会信……”
话音未落,他怀中那张泛黄舆图,被夜风掀起一角——图底压着一行更的、几乎被虫蛀掉的批注,墨色新旧不一,却笔笔如刀:
“活祭非为阵,乃为饵。饵谁?饵‘风云录’榜首之名,饵下英雄之血,饵……苏氏余孽,亲来收尸。”
苏锦瑟缓缓垂眸。
井中幽光映在她眼底,不摇不晃,冷得瘆人。
她没看顾夜白,却将那截断指轻轻放回鱼叟掌心,指尖在他腕脉上一按——脉搏如擂鼓,却稳得可怕。
然后,她转身,袖中竹刀无声滑入指间,刃尖一点寒芒,映着井壁浮动的九鼎铭文。
“走。”她声音很轻,像枯叶擦过玄铁棺盖,“去听一听——三十个孩子,是怎么把‘活祭’二字,哭成丧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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